无证大师见贾迪在一旁发呆,突然说道,“此事甚为紧急,下午的游山是不是就取消了?先安排学员们自习?”贾迪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拍着栏杆,望着藏星楼下的梅园,笑着说道,“无妨,下午照旧去游山吧?我等可以一边欣赏这狮子山冬景,一边好好的商议一番。”
“阿弥陀佛,临危不乱,让贫僧好生佩服。”无证双掌合十。
三人正要起身,陆雍突然想了起来,“哦,对了。这儿还有东坡居士的一封信。”就在蔡、陆、孙三人拜访之后,回白话堂商议的那个晚上,苏东坡托人送来了一封写给贾迪的书信。
贾迪接过来,拆开信封,只看了一页,顿时大惊失色,一下又坐在了椅子上!无证望向陆雍,陆雍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信里的内容。
只见贾迪呆了一会儿,又急匆匆的将信看完,然后一脸苦笑的望着二人,“东坡兄在信中说,已经此事通知了涑水先生,请他代为周全。”陆雍一头雾水,“子虚,苏水先生德高望重,如果有他帮忙说话,黄州的事情应该大有转机啊?”无证在一旁缓缓的坐下来,想了片刻,“看来,事情更复杂了。子虚,你可要做好各种准备啊!”
贾迪叹了一口气,“哎呀,是啊。涑水先生在西京本来是不过问政事的,如果这次出面,就此事上奏,我真怕,真怕又要引起新旧之争啊。”陆雍听到“新旧之争”四个字,也是大吃一惊,忙问,“子虚的意思是,如果涑水先生出面了,可能反而会引起党争,对白话堂更为不利?”
无证大师在旁边说道,“不是可能,是一定。”贾迪看着一脸惊愕的陆雍,点点头,无奈地说,“大师说的没错。此事,本来就是起因于黄州官府在推行免役法的时候,没能体察民情。若是向来反对新法的涑水先生看了东坡兄的来信,得知了事情原委,不出面则罢,如果出面则定然是要从这些地方做文章的。到那时,如今的蔡相等人,又岂会善罢甘休?”
其实,贾迪刚才何尝不是想着,事情如果闹到朝廷去了,自己也是要向宋神宗赵琐等说到这些方面的,争取宋神宗一定程度的谅解和支持,将此事先给平息了;再结合自己前段时间关于新法推行方法的建议,慢慢引出民众参与评价新法的好处和重要性。可是,如果由涑水先生——司马光出面,那可就不同了。首先,事情肯定会闹得很大。此刻那黄州裴太守还没曾上奏朝廷,事情还有可能消弭于无形。可司马光要是听了苏东坡的,这么一上奏,那就有点相当于“纸包不住火”了,惹来百官的一番论战。更为紧要的是,素有保守派领袖之称的司马光,要是领头上奏,那肯定是从保守派的立场出发,借着学员和民众的“对新法的误会和怨恨”,在攻讦免役法的基础上,来为白话堂“说情开脱”。试想,在这种情况下,那身在庙堂的蔡确、章惇等新党人物,又会作何感想,又会采取什么样的对策?到时候,估计就是新旧党人纷纷上阵,相互讨伐,那小小的白话堂“作为主战场”,怎么能够“完好无损”?夹在中间的贾迪、蔡卓文、陆雍、孙维古,怎么能够“毫发不伤”?
陆雍,也是个聪明人,稍微一想,便知道了其中的利害。坐下来,低头想了一下,对贾迪说,“子虚,我看这涑水先生,一直在西京编撰《资治通鉴》,从不过问朝政。就算有了东坡居士的信函,他也不一定会出面。”
贾迪点点头,“屛华的推测也不无可能。我看,还是要设法尽快让裴太守尽量遮掩此事。”贾迪的想法是,利用裴太守也不愿将事情闹大的心理,将此事最好“压”下来。如果裴太守不得不上奏朝廷,那奏章也可以尽量避重就轻一点。然后自己再向宋神宗去说说,估计就不会很被动。至于能否借此,宣扬民众参与新法的推行的好处,可以择机进行。
这时,无证突然一笑,“阿弥陀佛,既然是东坡居士一片好心,那涑水先生也很有可能出面干预此事了。”
陆雍毫不在意,但时常和无证“参话头”的贾迪,心头却一个咯噔,一个令自己极其不安和不愿面对的想法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贾迪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无证大师,摇摇头。无证大师还是微微一笑,知道贾迪与苏东坡的关系,并不做任何解释。
贾迪心里明白,无证说什么“东坡居士一片好心”,其实是在说苏东坡有意为之,让司马光有机会借题发挥,纠集旧党攻击新法。
难道,东坡兄联络司马光,打算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不会不会,东坡兄经过乌台诗案,已经无意于朝政,怎么又可能主动挑起党争呢?他写信告诉告诉司马光,请司马光出面帮忙,助白话堂度过难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临走时候的托付,估计东坡兄才懒得管这些事情,更不会主动卷进来。站起身,贾迪一边摇着头,一边踱着步子,心底拼命的压制着自己“邪恶”的念头,坚信和自己在车厢中促膝论交的苏东坡绝不会置白话堂和自己不顾。
无证坐在那里,拿起苏东坡的信函,浏览了一遍,又说,“也许是贫僧想多了。东坡居士在信里的意思好像是这样的。”顿了一下,看看贾迪和陆雍,“学员们颇有一些攻击新法的言论,如果要救他们,则必须讲到新法在推行中的弊端,讲到民众的冤情,最好还要请涑水先生这样德高望重、忧心民众的朝廷重臣出面,这样才能周全一二,洗去‘妄议朝政、攻击新法’的罪名。”
陆雍在一旁听了,大声说道,“东坡居士说得也不无道理。依我看,若是事情真的闹大了,还真得这样。只有如此,才有可能免去祸事。”
贾迪当然知道这也是一条路子,不过这却是苏东坡想出的路子,而且是一条风险很大的路子。那就是如果事情闹大了,新旧党争中,攻击过新法的白话堂只有倒向、依靠旧党的势力,才能有一线生机。贾迪摇摇头,“事情最好能够消弭于无形。”
这时,无证开口了,“消弭于无形,确实最为妥当。不过,若是不能消弭于无形呢?子虚有何良策?到时候两军对垒,子虚倒向何方?还要早早定下对策。子虚来京时,不是还带有东坡居士给涑水先生的一封信么?是不是,抽个时间,去拜访一下?”无疑,无证也是有到时候借助司马光的意思。
说实话,贾迪来京时很想去见见这个砸缸救人的传奇人物,司马光。但是到了京城,一番耽搁之后,心里又暗暗决定暂缓去西京了。因为,由于先前拜访王安石,再到后来的觐见宋神宗并上呈议论新法的札子之后,自己或多或少已经打上“新党”的烙印,要是自己不顾皇命在身(在京编戏,再到后来的成立戏剧社、筹办义学),离京专门去拜见司马光,且不说司马光会如何接见自己,会不会给自己难堪,说不定更会凭空惹起许多猜忌,增添无数后患。是以贾迪打定主意,先通过濮阳郡王等人之口,去疏通旧党一干人的关系,再找个机会,“巧妙”的去拜见司马光。但此刻,若是去拜见司马光,那无疑是投向了旧党的怀抱,对新党而言又无疑是临阵倒戈。
贾迪虽然看上去有点不喜欢新党的那一套做法,但变法维新的基本精神却是绝对赞同的,这也是蔡确等人能够容忍并接纳自己的根本原因;而司马光为首的顽固的旧党派,自己某些言论看上去好像与之相同,但其实自己是在从另一角度为变法“呐喊”,与其旧党的理念却是根本不同的。且不说,在宋神宗大力支持变法,新党明面上执掌大权的背景下,自己有几层把握,依靠旧党,保存白话堂和一干人?这一番抛弃新党,投向旧党的政治行为,不但预示着完全卷入党争,彻底打上烙印,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无疑是“终结”了自己的政治理念。但是,如果不依靠旧党。到时候司马光一旦借此说事,引起党争,自己可能会没事,可攻击新法的白话堂及其学员,在蔡确为首的新党猛烈反击下,又何以保全,何以脱身??
东坡兄啊,东坡兄啊!你这一封给司马光的信,可让小弟左右为难啊!贾迪心里苦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