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我看我们还是得早定对策。不然万一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无所适从,那可就糟了。”陆雍想到临走时,蔡卓文、孙维古凝重的神色,和寂静萧索的白话堂,不由握拳狠狠捶打桌子。
贾迪转过身,将眼光从远处收回,笑着对陆雍说,“屛华在擂鼓呢。”
陆雍知道自己性子有点急躁,听贾迪这么一说,不好意思的说,“哎,子虚,我性子急,你没看到那官兵到学堂抓人的那一幕,想起来,我心里就难受。你说,都是一些十几岁的小孩,聪明好学,活泼可爱。平时我们教他们念书识字,可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抓进官府。”说着说着,双手又握成了拳头。
对陆雍话语中的“不耐烦”和“不满”,贾迪没有一丝的惊讶和不快。陆雍在白话堂教那些学员,已经都快有一年了,与白话堂那些学员早已有了较深的感情,加之此事牵涉到自己,怎么能不挂在心上?昼夜兼程,一路琢磨着赶到了汴京,可以说是心神疲惫,所以刚才见贾迪迟迟不说话,当然又是焦急又是“埋怨”。
贾迪听了陆雍的这一番话,心头也是一痛。作为学堂的创建者,听到这个消息,便如慈母听闻远方的游子被歹人欺负一样,哪有不忧心的?贾迪现在恨不得插翅飞往黄州!
黄州白话堂的一草一木,历历在目。那些平日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学员,那一张张天真无邪的笑脸,那一声声稚嫩的“先生”!这可可都是自己在黄州细心呵护、耐心教导的好学生啊。这件事,他们虽然有些不懂事,但却也有仗义执言、不畏权势的一面,也不枉在白话堂学习这两年。可一时不慎,如今竟横遭祸端!要是自己想想办法,不来汴京,说不定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但是,如果像刚才商议的那样,依附旧党以求自保,贾迪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愿意。有所为有所不为,白话堂是自己的理想寄托,自己不能眼睁睁不管;但若是因此,而倒向旧党,卷入党争,这难道就符合自己的理念么?就是倒向新党,极力的卑躬屈膝的向蔡确等人献媚,也不是自己愿意的。这不光光是一个面子的问题,也不光光是一个明哲保身的问题,用后世的话来说,这还是一个原则或者立场的问题。自己来到宋朝,萌生的推行宋朝的白话文,令下层民众脱离蒙昧,因而创办白话堂;到了汴京进,与宋神宗谈到新法,又萌发了开启民智,依靠、发动民众,来增强整个宋朝的“活力”,纠正、完善、推动变法,延续历史的灿烂和辉煌。这些理念或者说是想法,与旧党,与新党都有根本的不同。如果在这个时候,自己完全显露自己的立场,或者彻底的倒向某一方,那要么就是立刻遭到各方的排挤、打压,要么卷入无穷无尽的党争。这两个结果,都不是自己所希望看到的。
“阿弥陀佛!”
念诵佛经是无证每日的必做功课,此刻见二人在那里“意乱情迷”,神情恍惚,无证当即提起中气,一声佛号,振聋发聩,让陆雍和贾迪都从各自的思绪中警醒。陆雍和贾迪犹如梦醒一般,望着宝相庄严的无证大师。
无证看着焦急万分的陆雍,看着一脸痛心的贾迪,感动的叹了一口气,又念到“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中,菩萨有言‘以无所得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所谓执着即是烦恼,关心则乱,二位还请无所住而生其心。”
无证作为一名僧人说这些佛经上的语句,宽慰二人;最后那句“无所住而生其心”,也是提醒二人不要关心则乱,要冷静的想个办法。
贾迪却从这句话话中,想到了自己和陆雍由于担心白话堂和那些学员,心中已经暗中早早设定了事态一定会闹得很大,闹得“朝野皆知”,已经有点“惊慌失措”,打算“病急乱投医”,“临时抱佛脚”了。“无所住而生其心。。。。。。。”贾迪心中默默念着,仿佛有了一些想法。“屛华,依你看,那裴太守会不会上奏章?”贾迪想了一会儿,抬头望着陆雍。
陆雍此刻也冷静下来微一思索,便答道,“这个问题,我们和东坡居士也谈论过,后来又仔细分析过,在路上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次的事情,在黄州影响颇大,周围的一些地方也已经惊动了,裴太守就是想隐瞒也不可能,毕竟那边不止他一个官员。”
贾迪明知道是这个答案,听了陆雍的回答还是不由的一阵失望,想了想又说道,“看来奏章肯定会上到朝廷,或者说新党、旧党早晚是要知道这件事情了。不过,这个奏章,有没有可能让裴太守写得简单含糊一点?”
陆雍起身,笔直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贾迪,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这个当时东坡居士也提到过,我们也托请他代为说情。看裴太守没有封学堂和抓我们三人,似乎他也有一些估计或者说是考虑,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可眼下这种情况,一个不好,那就是惊天的大案。子虚身在汴京,结识了不少权贵,又多蒙圣上眷顾,眼界和心胸都与往日不同,自然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凡事最好消弭于无形,无论怎样当也可安然无恙。此事,说到底还是由于白话堂在办学上的若干新举措,我和纯笙、顾敏又管教不严,更是由于我口无遮拦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明日,我便离京,回黄州。到时候,官府真要大动干戈,我便是拼了命不要,也要替那些学员把罪责承担下来。”
贾迪听陆雍这么一说,知道陆雍误会了自己。自从自己离开白话堂进京以后,表面上自己好像颇受宋神宗青睐,和新党走得又比较近,平时往黄州写信不多,在信中又根本没提到自己的有些想法。陆雍肯定是以为自己离开了白话堂,对白话堂及其一干人已经没有感情,不愿为这件事情得罪人,想哲保身之际,甚至投靠新党,以求“上进”。但贾迪也想不到,视若知己、情同手足的陆雍,会说出这番夹抢带棒、尖酸刻薄的话来。什么结识权贵,什么圣上眷顾,什么安然无恙,又什么办学新举措(当然指的是自己当初搞的社团和告示栏什么的了)。。。。。。。当下又是惊讶又是难受的望着陆雍,千言万语堵在心口。
藏星楼内顿时一片寂静,只有山中刺骨寒风不时的钻进来,拨弄着三人的衣袖和须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