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几日,戏剧社的第一项集体活动便正式开始了。
凡是那些个加入戏剧社的老板所属下面的勾栏瓦舍,都在显眼处挂出了旗帜。上面写着什么“御赐戏剧、与民同乐”,什么“西厢记后、又一力作”,什么“给钱看戏、报国资军”,等等。贾迪站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这些宋代的商业彩旗和横幅,不禁身边的高瑞纯笑道,“看来这些老板都是商业奇才,我们只是稍微点了一下,他们就搞出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高瑞纯也笑道,“这些个商贾,个个都是人精呢,招揽了生意不说,还博了个好名声。不过要不是子虚的妙计,他们也做不来此等既富又仁的事。”
正说着,一个身穿戏服的男子走到了场子里,想必是一名“角儿”。只见他冲大家拱拱手,刚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那人,随即一甩衣袖,做了一个花哨的动作,场上顿时一片叫好声。停了片刻,那人就开口唱了起来。贾迪一听,正是自己连夜赶写的那篇演前宣传稿。高瑞纯在一边却马上皱着眉头,小声对贾迪说道,“可恶,这些个奸商,难道不知道这是子虚称颂天恩的文稿么?竟然用如此不庄重的形式。大失体统!”“呵呵,子明兄,在下倒觉得这样反而更生动,更容易给这些看戏的留下深刻的印象,更好的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啊。这些个商贾也算是用了心了,连在下这篇稿子都给精心谱曲了。”贾迪却不以为然,一边向高瑞纯解释,一边颇有兴趣的欣赏着那人的唱腔。听了贾迪的话语,又听着人群里面不时传来的啧啧称颂,高瑞纯这才消了气。
不一会儿,正戏开始。那几个挤眉弄眼、动作极其夸张的“演员”在场上,操着汴京口音,扮作各种表情,将精心编写的唱词和对话,缓缓说唱。人群里,不时爆出喝彩声和大笑声。贾迪和高瑞纯看到这种场面,知道效果不错,驻足笑呵呵的看完了一段,这才笑离开。
仅仅是一天的时间,贾迪策划、高瑞纯牵头的这个御赐戏剧宣演活动便在整个汴京引起了轰动。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到处都在交口相传,议论纷纷!凡是宣演的地方,无不是人山人海,连带着将附近的街道都堵得水泄不通。那些豪门贵族,或者是不当值的中下级官员,听到消息之后,联系老板,霸占了好位子,或一睹为快,或看个究竟。那些朝廷重臣,或“声明显赫”之人,虽没有亲自出现,但大都派了家人前来“探探虚实”。只是忙坏了那些开封府的衙役们,为了维持京都秩序,忙得团团转。开封府的蔡京听了手下一帮人的一番“叫苦连天”,知道了详情,心头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暗喜。
宋神宗赵琐也是在当天下午就得到禀报,仔细问过之后,心头惊喜不已,没想到贾迪把一个小小的戏剧演出搞出这么多名堂,搞得这么有声有色,又联想到贾迪那日的奏对,命人去时时处处详加探查之后,当即又取出那份札子,细细看起来。
濮阳郡王也在晚饭之后,将贾迪请到书房来“仔细交流”。贾迪想了一下,就把前些日子,两次觐见和一份札子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并说道,“在下本不该妄议朝政,无奈圣上严厉垂询,在下不敢有所隐瞒。且圣上励精图治、一心变法,作臣民的如果一味反对抵制,不但辜负了圣上的一片苦心,也极易导致党争。这样多半就是,新法难以推行,旧法也难以为继,朝政荒怠,天下困苦。”。那濮阳郡王似乎早有所料,并不惊诧,只是听了贾迪最后这一番说辞之后,负手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本王本不该过问朝政,但本王不能不关心祖宗的江山社稷。如今朝局已经隐隐有贾公子方才所言的苗头,贾公子先前上札子、如今宣演戏剧,无异于又增加了许多变数。本王请公子到书房一叙,是听听公子到底有何高见?”
濮阳郡王虽然身为外戚,不能干政,但身份却很特殊,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在此刻又接手了一些朝廷密探事务,贾迪的很多事情其实早已知晓。之所以以前没有动作,是因为除了要有“置身事外”的超然态度之外,贾迪的所作所为也只是纸上谈兵,“操作性又不强”,可没想到贾迪居然搞出了什么御赐戏剧宣演活动。与民同乐、警醒世人、报国资军,濮阳郡王一眼就看出其中暗藏玄机、后着多多,与那道札子、两次奏对可以说是遥相呼应。濮阳郡王敏感的意识到,经过这样的推波助澜、大造声势,宋神宗采纳札子的内容是迟早的事情,不说全部,那也有有相当部分要在以后加以施行。这个时候,濮阳郡王觉得有必要“好好”和这个“始作俑者”贾迪谈一谈了。
贾迪通过几次接触,特别是第一次觐见前濮阳郡王和自己在书房内的一番旁敲侧击,已经判定濮阳郡王属于“保守派”,但又不是一般的“旧党”,其政治立场是“求稳之后再求进”,是以不支持如今的新法,也不看好蔡确这些新党官员,但又倾向支持宋神宗提出变法维新、富国强兵的大的主张,不支持旧党那一干人的绝对否定和胡乱攻讦。虽然其外戚的身份限定了他的政治活动,但其在宗室内的特殊地位又赋予其在暗中的巨大影响力。这样一个人,令贾迪不得不分外重视。面对濮阳郡王刚才的那几句诘问,贾迪知道这濮阳郡王对自己那些主张心存疑惑,怕自己“妖言惑上”,“胡乱折腾“已经精疲力竭的大宋。想了想,贾迪答道,“王爷老成谋国,在下万分佩服。如今国力虚弱,又内有党争、外有强敌,确实是不宜横生枝节,标新立异,徒增变数。但在下斗胆问一句,如今这局面可否有破解之道?如果毫无举措,任此局势发展下去,试问将来又是如何一个局面?是以在下认为,当此时刻,唯有上应天子之意,下顺民间实情,从新法的推行方式着手,以民心向背为准,引导新法的推行,团结新党旧党,以求政通人和,天下有治。”
濮阳郡王明白贾迪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利用民众,给新党和旧党都画个框,以结果为导向,限制、消弭毫无意义的攻讦争吵,从而再致力于富国强兵。心中的一块石头算是放了下来。想了一下,濮阳郡王问道,“‘从新法的推行方式着手,以民心向背为准,引导新法的推行,团结新党旧党’,这句话说得有点道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圣上要推行新法,要富国强兵,其实都是为了天下万民;可那些旧党抨击新党,也主要是以百姓来说事。如果,确实能够做到从民众的实情出发,以民心的向背为准,来推行新法,那新法施行起来不会贸然扰民,党争也会失去一个重要的基础,天下也当可恢复元气,进而大治。公子,如此才学,编写戏剧,怕有点委屈了吧?呵呵。”
说实话,濮阳郡王对贾迪这种和自己类似的“不偏不倚”的立场还是非常赞赏的。但贾迪这一出御赐戏剧宣演搞出来,其“媚上”之意颇浓,不能不让濮阳郡王怀疑贾迪是否“有仕途上的野心”。这也是今天濮阳郡王找贾迪的一个原因。是以,当贾迪解释清楚自己的立场和想法,濮阳郡王对其“着眼于政通人和”的思路赞赏了几句之后,最后一句便“试探”贾迪来了。
贾迪当即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在下只是读过几天书,粗通文墨,只是懂得一些大而化之的大道理,于实际政务一窍不通。是以,在下有时候斗胆谈谈自己的一些看法勉强还可以,但真正去经办谋划,却是万万不能。是以,在下早已立誓终生不入朝为官。”
濮阳郡王开始只是不动声色的听着,像这种“狗屁”一样的套话,自己不知道听了有多少。但是最后当贾迪斩钉截铁的说出自己“誓言”之时,濮阳郡王忍不住站了起来,看了贾迪好一会儿,方才笑道,“贾公子如此早早立下誓言,有点操之过急了吧。”
贾迪十分认真的向濮阳郡王说道,“承蒙王爷厚爱与褒奖,实在愧不敢当。在下,有自知之明,又早有此誓,还望王爷明鉴。”
见贾迪如此认真,就差写下保证书了,濮阳郡王心里才不由微微一动:难道此人真的是无意仕途,只是出于一片忧国忧民之心,这才进言上扎?若是托词,也不可能如此在本王面前“做作”。若果真如此,倒也有可能加以“征用”而不至于出现如蔡确那般窃居庙堂、祸乱朝纲的“伪”新党官员。
此次书房密谈,贾迪的一番解释,特别是最后的“明志”,令濮阳郡王对贾迪的观感极度改善。一些保守分子,在濮阳郡王有意无意的“宣传”下,当即停止了对贾迪的“谋划”,许多攻讦和灾祸由此得以避免。当然,濮阳郡王特意讲到的贾迪“永不为官”的誓言,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主要的因素。你能够见到皇帝,提点建议,无所谓。采纳不采纳,施行不施行,怎么施行,那还两说?而且,说一千道一万,你不在庙堂,终究难有大的作为。
有一些官员借着来王府请贾迪等人去表演御赐戏剧的机会,也每每问起,贾迪都总是如与濮阳郡王对答时那样,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发誓明志。如此一来,没多久,汴京大大小小的官员们,还有那些消息灵通的外臣,都知道最近看似极为醒目的政治明星当众有永不为官的誓言。
此事,传到了宋神宗那里,宋神宗还特意将贾迪召进宫,详加询问了一番,最后颇为“失望”地说,“贾卿,有如此才学,没想到竟无意报效朝廷。”贾迪早就想好了说辞,当即答道“圣上圣明,草民虽然不愿也做不来官,但仍有一片忠君爱国之心。若圣上能够将草民先前所呈札子里的建议择优施行,草民虽是一介布衣,也定会呕心沥血、一往无前。”
“怎么个呕心沥血,怎么个一往无前?贾卿难道只想出谋划策,而不想亲历亲为?是想洁身自好,做个逍遥快活的名士?还是想明哲保身,做个畏手畏脚的懦夫?”赵琐似乎颇有“帝王心术”,“似乎”一眼就看穿了贾迪,沉声厉言。
贾迪心中苦笑,你也许说对了一半,但我也确实不想做官,这不是我的初衷,也不符合我来到宋朝之后给自己定下的计划。贾迪“只好”长跪不起,同时语气“坚定”的答道,“草民确实只会舞文弄墨,眼高手低,加之性格散漫,难堪大用。圣上,若是圣上觉得草民的札子有可取之处,则草民恳请圣上恩准,着草民加以试行,等有了成效和经验,再大力推广。”
“若是朕着卿开办学义学、教授白话文,编写有关新法的戏剧,筹建那‘商学院’、‘工学院’,岂不是还是要予你官职方可?”赵琐“冷笑”。
“不然。圣上推行新法多年,应当知道,刚开始推行,哪怕先前制定的新法看上去有多么完善严密,也难免有这样或那样的弊端。若是圣上授草民以官职,圣上又要直接面对诸多大臣的反对,若万一出了什么差池,草民恐有损圣誉。若是有草民以一介布衣,先试行之,则圣上无忧,朝野也少了许多纷争。”贾迪又玩起了“暗度陈仓”的把戏。如果事事有官府主导,虽然看上很风光很正式,但到最后则难免有许多无法预料的麻烦,以及发展到最后官府的助力说不定反而成为阻力。在贾迪的想法中,有些东西还是由民间来自发和自主比较好,当然官府的银子还是能要则要的。
赵琐听了贾迪的一番“肺腑之言”,怔在那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可是真正的为君分忧啊,而且是一分到底!由自己授意,再给点银子什么的,让贾迪这个民间人士去搞新法试点,政治风险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自己甚至都不用将札子拿到朝廷去“乱哄哄”的一阵吵,然后自己在几个“托儿”的陈述下再“一言九鼎”,自己只需要给几位重臣通个气,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一下就行了。成功了,就叫他们参照着办;失败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但素来就是官府包办主导一切,这个将来要由朝廷推行的新法,如果全由贾迪在民间试行,以后会不会有点不妥?。。。。。。
半响,赵琐才说道,“前日,朕听煦儿提起,请求朕着卿办一所义学。卿可知道此事?”
贾迪“老老实实”的回答,“延安郡王那日在濮阳郡王王府玩耍的时候,听草民的学生提到了草民在黄州创办的白话堂,觉得不失为仁善之举,就问草民为何不在京都也办一个。草民回答道,草民现如今蒙圣上征召,编写剧本,不敢擅作主张。想必延安郡王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是以才向圣上提起。”
“嗯,原来如此。”赵琐对贾迪这番回答,极为满意,沉吟片刻,对贾迪亲切的说道,“贾卿快快平身。我朝素重士子,朕也是求贤若渴之君。贾卿以后奏对新法时,不必下跪,”
贾迪暗自腹诽不已,嘴上当然是“谢主隆恩”之类的肉麻话。
“贾卿的一片忠君爱国的苦心,朕心中深察之。适才的奏对,容朕再斟酌一下,看还有什么完全之策。变法难,朕不忍心什么难处都推到卿等这般忠臣身上。”赵琐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
贾迪见此话已经有点“端茶送客”的意味,便甩出几句觐见常用语。片刻工夫,便结束了这次召见。
数日之后,赵琐将贾迪召进宫去,一番客套之后,便命贾迪以个人名义在汴京创办义学,不但教授白话文和文言文,又另设“商学堂”和“工学堂”,所用章程可酌情参照黄州白话堂,并暗示可以令延安郡王赵煦为名誉上的院长,贾迪为副院长,负实际上的全责。又命贾迪继续编写戏剧,以供皇宫和民间,正式认同了贾迪先前搞的那个御赐戏剧宣演活动,以及所组建的戏剧社。而编写宣传变法、宣扬新法的戏剧,赵琐令蔡确、章惇为编撰使,总的上进行负责,以翰林院一干人为具体的“创作”团队,在贾迪的建议和推荐下,又加上蔡京作为参赞(其实就是由蔡京与贾迪联系,贾迪可以间接参与)。至于编写一些白话文版本的基础军事理论和忠君爱国、舍身杀敌的模范事迹,赵琐则交与枢密院负责。就这样,贾迪以一介布衣的身份在民间试行新法的建议算是被赵琐采纳了。
这次召见中,赵琐还“专门”提到了黄州白话堂,并写下“推陈出新、造福桑梓”的条幅,令人去黄州褒奖,当然也附带有不少的赏赐。对赵琐而言,这算是对贾迪的一种“奖赏”,当然也算是自己借此“作秀”一把,并随便粉饰一下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