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可是贾子虚,贾公子?”却听得院外一中年男子高声相问。
贾迪等人忙起身走到前面,打开大门,只见一辆华美的马车前面,站着一个华衣锦服的男子,头戴方帽,腰悬玉佩,身材挺拔,白面无须,两个个青衣小厮,垂着手恭谨的贴在旁边。贾迪忙抱拳道,“不敢,正是在下。未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中年男子并没马上回答,借着马车的灯光,又仰头看了看门上的那副“白话也好文言也好都是上天所赐,走卒也好士子也好皆是圣人门徒”的对联,才笑着说道,“不敢,在下姓高,名瑞纯。”
“哦,原来高大人,小生这厢有礼了。”蔡卓文、陆雍、孙维古三人当即惊呼,纷纷上前行礼。
原来,这高瑞纯,乃是当今大宋高皇后的亲侄子,也是个风liu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遵从高皇后约束外戚的意愿,并不曾为官,平日帮着经营家族的一干生意,得闲便呼朋唤友,载酒赋诗,且一贯礼贤下士,时常周济那些落魄的士子,是以在汴京城中极有名声。蔡、陆、孙三人在汴京之时,即听闻高瑞纯的大名,只是没曾谋面,不想却在千里迢迢的黄州碰见了。
听得三人一番介绍,贾迪才知道原来面前是一位皇亲国戚。自然,请进院内,让杨晔添上碗筷,再去外面弄些好酒好菜。
这高瑞纯,本在京城,逍遥快活。由于家族中在苏杭新开了若干生意,一时之间需要信得过的人去巡查一番,高瑞纯静极思动,就主动请命,去那人间天堂走了一遭。又因为,一往与苏东坡交好,因此返京之时顺道来黄州看望苏东坡。夜间在驿站,高瑞纯就听竭力巴结的驿丞滔滔不绝的介绍丹露院的歌舞,戏班子的曲目,不过付之一笑。待到拜见过苏东坡之后,听得苏东坡的一番介绍和就赞许,才带着小厮,来到近处的戏院子。初始,高瑞纯,不过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但随着剧情在声情并茂的唱词中逐渐展开,也不禁听得入了迷。待听到长亭送别处,一句“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那台上的女子,拖袖掩面,肩膀儿微耸,凤钗儿轻摇,不禁如痴如醉。
高瑞纯从那戏园子里出来之时,对贾迪已是好奇佩服的紧,不禁暗想:能做出如此良词美曲,那贾迪也算是个“柳三变”一流的才子了,倒还可以见上一见。此等曲目,虽只是才子佳人,有点难登大雅,但若是稍加修改,带到京城,献于宫中,给高皇后解解闷儿想必也不错。主意拿定,就吩咐车夫调转车头,往白话堂驶来。
等马车来到白话堂,高瑞纯刚下马车,就听到陆雍的仰天长啸,以及后来贾迪的一番谈话和“随口”吟出的那首张养浩的《山坡羊》,对贾迪的见识和才情大为惊讶,不由在门外出声相询。
众人在院中一边饮酒,一边笑谈。那高瑞纯,见贾迪侃侃而谈间不卑不亢,举止自然大方,挥斥方遒,更是大为倾倒,当下收起最后一丝傲慢,把贾迪当作京城中的名士一般对待。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高瑞纯将这句朗声念了一遍,笑着说道,“适才诸位忧国忧民,瑞纯好生佩服。尤其是贾公子那一番见解,当真是眼光独到,对大宋当今的一些弊政可谓鞭辟入里,瑞纯受教了。公子最后的那一番怀古,更是让瑞纯警醒。呵呵。”这高瑞纯是高氏豪族的,对王安石的变法很是抵制,刚才在门外听得贾迪言语,似乎隐隐有“一动不如一静”的意思,所以如此这般说道。
贾迪对王安石等人看到承平日久的积弊,锐意革新的执着精神还是非常钦佩的,只不过对新法内容和操作有所不满,但对那些终日只知醉生梦死、抱残守缺的顽固分子更是极其不满,嗤之以鼻。当下笑了笑,“贾某只是一闲散之人,那懂得国家大事,只不过读了几年书,尊从圣人教诲,办个私塾,教教这些村童罢了。”高瑞纯以为贾迪也是如蔡、陆等人一般科考受阻,才浪迹江湖,此时不过是欲擒故纵,言语上谦辞罢了,也不说破,就把话题转开,讨教白话文的问题。贾迪倒是热情得很,详加阐释。蔡、陆、孙三人在一旁,也是大加推崇。高瑞纯明白了贾迪办此学堂,行的是圣人教化大道,于国于民皆有助益,又是一阵感叹和赞赏。
末了,高瑞纯才把话题引到《西厢记》上面,并借机请贾迪稍加润色,自己带回京城好献给宫中高皇后。贾迪心想,这也算是在宋朝的文化中心和最高层那里打一次广告,当即应承。那高瑞纯见贾迪如此爽快,觉得很是有面子,也不是那不懂人情世故的书呆子,又早已存了结交之心,当即取出一张面额为一百两的交子,言道办学义举,颇费钱财,小小助资,聊表心意。贾迪来到宋朝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面额的交子,双手略微颤抖的接过来,捧在手中,向高瑞纯道了谢,又高兴的对着蔡、陆、孙三人说道,“纯笙兄、屛华兄、顾敏兄,有此巨款,我等可以在此大展拳脚了,白话堂也可以飞速成长发展了!”
送走高瑞纯之后,贾迪兴奋的和三人又筹划起以后学校的发展规划起来。贾迪想到的白话文的全力推广,蔡、陆、孙想到的却是增开古文的教授。以前,缺乏钱物,贾迪收一些家境贫寒的孩子,教他们读写,懂的基本的道理,提升一下文化素质,提高一下谋生处世的能力,即是情理之中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如今,每月丹露院、戏班子等处皆有银两进账,那“戏剧学院”也是收费,更有了高纯瑞的这一百两,应该改变这种最为初级最为启蒙的教学了。三人这个逻辑可以说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贾迪想了一下,也同意了。要知白话文虽然随着歌舞戏曲说书等形式的推广,民众已经有所重视和欢迎,但毕竟文化的转变是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开启民智好是好,但涉及到方方面面,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如果杨晔这样聪明好学的读书料子,在宋朝,如果能读书,却一直都学白话文,好是不好?且不说自己现在手上只有一些初浅的白话文教材,就算有,自己也是能给他做主。况且,自己推广白话文,是针对古文的弊端,开启民众的智慧。这个弊端是从自己这个千年之后穿越而来的文人眼中看来。千年之后,胡适先生在提倡白话文的时候也还要“整理国故”呢。
四人最后商议的结果,就是决定了六条,:
一、适当增招一些学员。
二、白话学堂的小学,增开文言文,但在教材的选取上还是要遵照的方针和标准。主要由蔡、陆、孙三人负责。
三、白话堂的戏剧学院由主要由贾迪负责。
四、增开杂学院,招生对象,年龄应在16岁,教授课程暂定为“律法”。
五、增开师学院,招生对象,年龄应在16岁以上,读书应在三年以上。
六、白话堂的办学宗旨暂时仍应为开启民智,不以科考为导向。
最后两条,是在贾迪坚持下写出来的。增开师学院,是贾迪为了培养学堂的后备力量,仿照后世的师范学院而设立的。贾迪把标准降到最低,读书三年以上,学期一年,是因为蔡、陆、孙三人不可能长时间留在白话堂,尽快灌输一些新文化的思想,一些授课的方法和技巧,培养几个能够教学员读书写字的人来。就算自己哪天也离开了,或OEVR了,白话堂也有一些火种,虽然很渺茫。蔡、陆、孙对培养教师倒是很赞同,但觉得三年这个时间限定太短,说什么宁缺毋滥,取法乎上,等之乎中之类的。贾迪只好苦笑着问,“要是那些读了很多书的,有几个愿意来教授白话文?”三人这才勉强同意。最后一条,其实三人是同意的,但觉得本就是如此,又何须再次强调,而且还加上个“暂时”二字。贾迪因为有了刚才的思考,一力坚持。这才列在了最后。
当四人一一在《白话堂发展纲要》上签下自己的姓名之后,贾迪故意愁眉苦脸的说道,“如此这般,贾某又要囊中羞涩了。”惹得蔡卓文他们一同放声大笑。之后又禁不住兴头,四人在庭院中,就着月色,饮了一小会儿,方才散去,各自回房。
次日,众人不顾昨夜的酒醉,早早起来,开始按照商议行动了起来。贾迪负责筹备师学院的开设,租院子,编写章程和教案;蔡卓文负责招收新学员和日常学堂的运作;陆雍负责杂学院的筹备,简取大宋律条,并翻译成白话文;孙维古则负责编写文言文课本。
招收新学员方面。由于此时的白话堂声名在外,民众都知道学了白话文,虽然不能考科举,但最不济也能会基本的读写,好的话,还可以当个什么账房先生什么的,或者出来写写戏曲,或者读三年之后进师学院再学一年可以当个“教师”什么的,又不要学费,因此报名非常踊跃
杂学院方面。贾迪他们当初设定的也是免费,采用同一种教材,分为两种模式,一种是正规班,由孙维古负责讲授,包括“法理、法条”,一种是类似于后世夜校性质的临时班,授课时间安排在农闲时候,由贾迪于夜晚不定时的讲授,以互动的形势,多针对民众实际的疑惑或案情,偏向于“法例”。
师学院方面。贾迪仿照后世,写了一篇告示,上面明言道:凡是符合条件来师学院就读者,不但不收取钱物,而且每月补助一贯钱;一年之后,经过学堂考核,合格者,聘为学堂小学教员,每月五贯钱。凡报名者,须就上述内容签订文契,如不签着,则无补助,但仍可免费入学。
不日,高瑞纯即来取了修改后的《西厢记》,回京找府上的歌姬排演。就此一笔带过。
前前后后,忙了大半个月,各项准备工作总算完成。白话堂旁边院子的住户,有不愿意搬迁的,贾迪许诺他们可以住在原处,且可被学堂聘为杂役,因此周围的尽数被白话堂租下。新招收的学员,包括小学学员、师学院学员、杂学院学员,名单都已核定编写出来。陆雍的大宋律条白话简版,孙维古的新文言文课本,都已经经过众人修改润色而定稿。只等选个良辰吉日,宣布罢了。
贾迪这次汲取上次白话堂开张的“经验教训”,打算推陈出新,就把后世的一些做法,向蔡卓文等提起,三人不以为意,直笑贾迪“童心不泯”。贾迪也是顽皮的一笑,自去操办。
到了那一日,那些接到帖子的文雅名流、社会贤达,一来到白话堂的门口,就看见一群小孩子,分作两排从门前一直排到院中,手拿着鲜花,不时的齐声呼喊着,“热烈庆祝白话堂扩建,热烈欢迎前辈莅临指导!”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群小孩拿着鲜花,朝自己不停的呼喊,不觉有点飘飘然,一个个朝贾迪等人拱手祝贺一番,然后昂着头,宛如得胜的将军似的,踱着四方步,那脑袋又像是在左右摇晃,又像是在上下点头,一张张脸倒是都笑得稀烂。苏东坡拉着贾迪悄声笑问,“子虚难道是想把他们哄得晕头转向,不知道吃饭了?”“哈哈,东坡兄真是慧眼如炬。不过小弟这次,倒是提前准备了的。”贾迪笑着回答。
等到客人到齐之后,那些杂学院、师学院新生,早已按照事先安排,将座椅错落有致的放在院中,然后引着众人分别落坐,又自去端茶倒水。贾迪和蔡、陆、孙三人待众人坐好之后,当即走到中间空地上,开始了“表演”。首先是蔡卓文,上前一步,站在三人前面,大声说道,“我等代白话堂全体人员,感谢诸位大驾光临。下面,我宣布,白话堂扩建工程顺利完成,杂学院、师学院顺利成立!”话音刚落,贾迪等人率先鼓掌,接着白话堂所有人员全都鼓起掌来,下面那些的贵客只好也拍掌致贺。“接下来,我们有请东坡先生给我们讲几句,大家鼓掌!”蔡卓文接着说道。那些学员一听得此言,马上又是一阵掌声。
苏东坡事前可没听贾迪提起过,不由愣了片刻,知道虽然是蔡卓文相邀,但肯定是自己那位常常出人意料的小贤弟的主意,不过听到学员们的掌声,又很快反应过来,快步走上前去,笑着对那些鼓掌的脸上充满了崇敬的孩子们挥了挥手,又对着坐着的诸公摆摆手,沉吟片刻,说道,“子虚所创的白话堂,深谙圣人之教化道,开启民智,助人向上,此乃大手笔,大文章,非胸有丘壑、思想深邃者不能为也。子瞻身为文人,于老迈之际,遇此盛事,遇此才俊,深幸之。今日,白话堂又于民众广开方便之门,实属不易,实属难得。诸公若能一如既往的大力支持,则子瞻幸甚。”说罢,“狠狠”怒视了贾迪一眼,又对着那些学员挥挥手,“孺子可教也!”学员们又是一阵掌声。
接下来,陆雍、孙维古分别上前向众人介绍了师学院和杂学院的办学宗旨和章程。众人又是少不了鼓掌祝贺。贾迪之所以如此安排,一是为了当众比较全面系统的宣讲办学宗旨和章程,对学员们和对来客们,二是,借苏东坡的一番言语,孩子们的热烈造势,令那些想不通看不惯的文人乡绅们更容易的接受,三是,通过这样的场景,给学员们内心深处播下一些种子,令学员们对学堂产生一定的自豪感和归属感。
如此下来之后,轮到贾迪出场了。贾迪上前说道,“方才东坡先生的一番话,令我等倍受鼓舞,同时也令我等深知任重而道远。我等殚精竭虑,无时无刻不是思虑着,如何将此白话堂发展壮大,使更多的民众收益一二。今日白话堂成立杂学院、师学院,可谓是万里长征的第二步。常言道,十年种树,百年育人。此院中,我身后,有一块空地,在下斗胆,想请诸位与学堂师生一起,于此处种植若干松柏,以为勉励。”说着,贾迪抬手指了指那块整理出来的空地,又指了指那些大多年幼的学童。众人轰然叫好,一时间,竟有争抢的。
松柏植毕,贾迪等在园中设宴款待。搞了一阵子文化产业,贾迪思路也开阔一些了,不再像上次拘泥于学堂设宴饮酒不雅,反到觉得有时候对学堂是一种促进。
席间,贾迪趁众人开怀畅饮之时,央请众人题诗作画,作为纪念,那些文人学士上次倒有点矜持,但此刻哪有不答应的,纷纷应承,一时间,诗词与画卷共呈,子乎与者也齐飞。那些个商贾乡绅,做不出来的,灵机一动,纷纷解囊,贾迪火速叫人来,一一详记。一番美意也算是诉诸于笔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