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新寄来的几首诗,我已收读。近两年来,我读你的习作已不少。从你几封来信看,你自己很着急;我呢,也感到你的习作确实需要有个突破才行。
问题在哪里呢?我想,你写诗尚未成功的原因,是不是还在于你对诗的性质的理解上。我以为,你的诗作其所以尚未成功的要害,既不在于“形象多,意象少”,也不在于“跳不出现实主义的圈子”,因而,出路便不在于“朦胧一点好”。在我看来,问题在于诗的本身缺少诗情。诗情和朦胧是两回事,就像梦呓并不是诗一样,朦胧也并非真正的诗情,对你现今来说,靠“朦胧一点”是无补于事的。
几年来,你一直在学写短诗,学写抒情短诗;但迄今为止,我读你的许多诗,有不少是就事叙事,就事论事,缺少充分的诗情。
诗人不能为做诗而做诗,不能看到一件事,不管其是否在自己的心海里激起强烈的思想情绪的波涛,就来做一首诗。那是不会有诗的。
诗人,就其本质来说,是生活的歌手。当他内心的某种思想感情蕴积到再也无法抑制的时候,他便会极度地躁动不安,他要发泄,或爆裂,或涌流,总之是要宣泄。于是,他像歌人一样,或是面对山川宇宙,或是面对人间社会,或对着一草一叶,或对着情侣婴儿,他要纵情歌唱,但他不是用歌喉,而是用语言,用文学的语言,用诗的语言。是为诗。他即便是托物,是写景,是叙事,也是为了寄情,为了抒发诗人胸中不得不抒发之情。
而这情,同时也是社会的,是有典型代表性的,是可以触动别人的情绪的,是读者可以懂得可以体会和感动的。
打起黄莺儿,
莫叫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
不得到辽西。
这是在叙事吗?是叙了一点事:把枝头上的黄莺儿赶走了,虽然它唱得是那么婉转动听。但如果不是抒那位妾思念远方亲人的深沉绝望的悲苦之情,它会是一首诗吗?会是一首世代相传的好诗吗?
最后,建议你再读一点古今中外名家的好诗,用心琢磨琢磨好诗的基本要素以及各家的艺术表现方法和风格。
我不止一次给你说过我不大懂诗,所以,上面这些话也是妄谈,你只当它是你的第一个读者的议论就是了。
此复。
顺祝
进步!
王汶石
1981年4月13日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