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采同志:
一口气读完了你给《闻捷诗选》写的序。这序文本身就是一首激情的诗。
这一篇,比你给《保卫延安》写的序文初稿好得多。我像喜欢闻捷的诗一样,非常喜欢你这篇文章,它有见解,有激情。
如果讲到意见,确实提不出什么来,只有一点小零碎,这些零碎,是感到有几处地方,你的意见发挥未尽,需要引申和补上几句话。是否需要,仅供参考:
一、原稿第十一页,最后讲到爱情的时代特色的地方,应否有这么几句:“这正是我们这个崭新伟大的时代生活,在人们的心灵里,普遍产生的美和爱的理想和观念。这是很自然的,就像吐鲁番的葡萄,在金色的秋天里成熟一样的自然。”
二、原稿第十七页开头,林娜的志愿一节,在她的志愿就是为人民服务一句后面,应否有这么几句:“……是献身和平、富裕、美好生活的热情;是迎接喧闹欢乐的新生活的诗情激荡的理想……这理想又是多么朴实、高贵而动情。”
三、原稿第二十六页开头,讲到闻捷有关大西北的诗,是否应添这么几句:“……在这里,你看到和感到的不是严寒恐怖的暴风雪,不是荒凉无涯的大沙漠,不是寂苦的蓬蒿,不是饥饿的鹞鹰;虽然,那风雪、那沙漠、那蓬蒿、那鹞鹰,是几千年来就存在着的;可是那恐怖、荒凉、寂苦和饥饿的景象,已经消失了,或正在消失着;在你面前,出现了新的城市,高大的烟囱,宽阔的道路,美丽的绿洲,明澈的河渠,翻腾的麦浪,这一切,又都是巨大的,光彩的,喧闹的,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它像夏天来到大西北那样的突然和喧闹,又像石油从地层下喷发出来似的突然和壮观;这里的每一块小石,一粒砂,一棵草,一条河,都在一瞬间闪耀出新的光辉,有了新的生命,新的价值。对于闻捷诗的脉搏,正是要从这里去把握。这与其说是闻捷诗的特点,不如说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特点;与其说是诗人的感受,不如说是我们同时代人,同时代的全体建设者的共同感受。”
四、原稿第二十一页,谈到闻捷诗里海洋的形象时,是否应该说,那种认为闻捷的海洋不够波涛汹涌的看法,只有它一方面的道理。我觉得诗人描写海的和平,文静,肃穆,并让人感到在这种平静的外表下,所包含的内在的滚滚浪涛,比之于描写它的外在的惊涛骇浪,则更加深沉;这是对于沸腾生活的更深刻更高的表现。因而,它所激起的是人们更加持久的战斗感情,而闻捷的海洋里,是有这股潜在的激流的。
上面这些小零碎,都是你的原意,我只是觉得需要稍加引申,以求完满而已,说出来,供你推敲。
总之,我觉得,你这篇序文太好了,当然,文章里还有一些小斑点。这就是,某些地方,在就诗论诗的同时,发挥见解尚未尽致,在涉及诗的取材而就事论事时,把它和时代精神联系起来发挥不够;换句话说,就是阐发诗的内在的含义和内在的美,还略嫌不够。从来,真正的艺术家,在创制一篇真正的艺术品时,都是把深厚的内容,留在画外,留在弦外,留在文字的背后的;那画外之意,弦外之音,文字之外的诗情,总之,我们称之为生活意义、生活的境界和无声无形的美的那种东西,比之已诉诸色彩、琴弦、文字上面的要巨大得多。这是因为画幅、乐章、书籍,和生活比起来,在空间和时间上是那么狭小和短暂,它不能不作极端严格的选择,再选择。艺术家或捧出一个巨浪,或找出一潭平静的泉水,但重要的是巨浪下面那些巨石,是泉水底里所包含的那千万条地下的河流;这些浪底巨石或地下河流,都是艺术家不能和不愿全部说破的。这才有了艺术欣赏,或者像人们所说的“留有余地”。这些余地,是怎么留下来的,有时连艺术家自己也不明了,或无预计,这就给文学评论家提出巨大的工作。艺术家走遍大地去探求生活,发现了浪或泉,评论家来到浪和泉边,深入进去,探索这海洋的深处,既阐明海底和地下的情景,又阐明艺术家是如何捕捉住这个浪和那个泉的。他们用不同的探索方式和途径,达到一个探索生活的共同目的,和供人欣赏的共同结果。所以,评论家绝不是艺术家的解说者,同一革命营垒的评论家和艺术家是从两翼向一个目标前进的战斗的兄弟部队,就像当年名震华北的“亚五”、“亚六”团。而评论家在对艺术家的作品进行“评雪辨踪”的艺术欣赏和艺术检验的过程中,以生活的美、思想的美和艺术的美为标准,或褒或贬,给艺术家以指导,从而,又成为读者和艺术家的老师。你的序文,正是这样做的,但我觉得你还有些拘谨,放得不够开,因而做得不够彻底,或者是,意图还不够明确。
我这些嗦话,也是“借题发挥”。
最后,书名《生活的赞歌》,很有概括性。是不是叫做“人民中国赞歌”更确切些。这一点,老杜不赞成。他说我的主意要不得。所以,还是叫《生活的赞歌》吧。
不妥之处,请你指正!
祝
撰安!
王汶石
1959年5月12日晨
胡采同志给闻捷的诗选写了一篇序,把原稿送给几个同志征求意见。我读了原稿未加深思,只凭着最初印象,立即给胡采同志写了这封信,为的是能表达最直接的感觉。当然,没想到发表。延河编辑部立意要提倡学术研究空气,不拘形式的漫无杂谈也在提倡之列,丕祥同志要拿这次交换意见做开头,要发表这封信。这封内容很少的信与学术研究自然挂不上钩,只能勉强收入不拘形式的漫谈。我同意了丕祥同志的意见,只把不通的句子通了通拿去发表,也只是为了延河的提倡有个开头。从来,开头的东西,都是幼稚的不成熟的。我们通常把这种东西叫做“萌芽”。这也是事物发展的规律,我们谁又能逃出事物发展的常规呢。我之所以敢这样大胆,这也是一个重要的理由。想来,读者同志们一定能够原谅它的肤浅。
汶石附记5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