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山在清水坪开香堂已不是第一次。凡有外地万寿山会员参加的香堂就在清水坪或和尚坪开,比如有人在浦市地盘上犯了案被浦市万寿山逮住,就在这两个地方开香堂来处理。而本帮人开香堂一般都是放在肖家大院聚义厅进行。
肖人义见过那壮年汉子之后,便与他并排坐在一起,两人低着头轻声说了一些什么。然后肖人义起身把刑堂大爷田本山、座堂大爷熊仁甫、执堂大爷李祥荣叫到一边,轻声商议着。从商议的情况看,似乎四个人意见有分歧,但经肖人义说了一阵之后,最后三位大爷不再作声,走到众哥子们的前面站定。肖人义则走到众人面前,对众哥子们扫视了一眼,大声说道:
“各位弟兄,今儿晚上临时让各位到这里来开香堂,是总堂刑堂大爷展彪展大爷的意思。他讲梁屠夫跟他讲,在聚义厅开香堂可能会有人在路上拦截他手上的人证,所以要求展大爷临时改换地点。现在我们请展大爷主持香堂!”
那位叫展彪的站起身,朝众哥子们行了一礼,然后拿起地上的三支小香点燃,举过头顶,口中大声念道:“一敬天,头上三尺有众仙!”然后仰首朝天敬了三敬。
接着他又念道:“二敬地,地下三尺有土地!”朝下敬了三敬。
然后他又念道:“三敬人,我帮兄弟一家亲!”朝众哥子们敬了三敬。
敬完香,展彪把手中三支香插在地上,然后站起身,再朝众哥子们抱拳行一大礼,朗声说道:“各位浦市万寿山兄弟,展彪这次奉总堂堂主肖成佳肖大爷之命,前来贵堂监督处理一桩帮内公案。没有别的目的,只为依律办案,公正执法!”说完,他再抱拳一礼,退回原来的地方坐下,不再说话。
这时,肖人义大声问:“刑堂大爷何在?”
田本山抱拳应道:“在!”
肖人义说:“开始!”
田本山答道:“是!”
刑堂大爷田本山走到正中,说:“各位兄弟,今晚在这里开香堂,本大爷在此通报一下今晚的公案。”于是他将梁屠夫告姚怀一案当着展彪的面再次简要叙述了一遍,然后说:“如果今晚梁屠夫拿得出证据,那么姚三爷就是执法不公,徇私舞弊,依律当处以或逐出帮会,或挑断手脚筋之刑,但由于姚三爷已经位列上四排哥子,所以……”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去,看了肖人义和展彪一眼。他二人侧目对视一眼后,同时朝田本山点了点头。于是田本山接着说:“还会罪加一等!”
他的话刚落音,下面就引发了一阵不小的议论。肖大雷大声说:“田大爷,罪加一等是什么罪?”
田本山说:“是……死罪!”
肖大雷说:“姚三爷并没有违犯任何一条帮规,如何要处以死刑?”
田本山回答肖大雷说:“因为姚三爷是执法官,所谓知法者犯法,当要罪加一等!”
肖大雷又问:“不一定是什么意思?”
田本山说:“因为最后的极刑由苦主来定,也就是说,最后梁屠夫为姚三爷求情,愿意饶他不死的话,姚三爷也只是受断筋之痛,而无性命之忧!”
肖大雷再问:“那要是梁屠夫拿不出证据来如何办?”
田本山没料到肖大雷会问这个,一下子有点蒙了,不知如何作答,遂转向肖人义和展彪求援。肖人义侧过脸去看了一下展彪,展彪大声说:“如果是这样,那就反坐!”
下面再没有人发问。于是田本山对梁屠夫说:“梁屠夫你过来!”梁屠夫这时见了这阵势,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听到田本山叫他,他便慢慢走上前去。
“你现在可以拿出证据来了!”田本山说道,“去把人带来吧!”
“我……有点怕,”他战战兢兢地说,“叫、两个弟、弟兄帮……帮我好吗?”
“可以,你自己叫吧!”田本山说。
梁屠夫回过头来一看,发现大家全部都对他怒目圆瞪,估计没有人愿意跟他去。于是只好自己哆哆嗦嗦地往后面那灌木丛走去。见他这副模样,展彪示意两个金刚执法官陪梁屠夫取证。见有两个金刚执法官跟在后面,梁屠夫胆子大了起来,开始大步朝灌木丛走。走到灌木丛,刚找了一会儿,就指着灌木丛里躺着的一个人大喊:“在这里!黄三儿在这里!”
两名金刚执法官一个箭步冲上前,把灌木丛里的那个人一把提了出来。梁屠夫激动万分地跑回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找到了!黄三儿找到了!”
听到他的喊声,众哥子中有三个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除了姚怀、肖大雷之外,还有一个是黄五哥。黄三儿是黄五哥的远房侄子,当初他就不想让他加入万寿山,但黄三儿年轻固执,非要加入。犯了帮规之后,他心急如焚,一直想不到一个好办法来救他。后来江运船行有人告诉黄三儿,加入同善社便可驱邪避劫。黄五哥听说之后,本来他根本不相信这些,但自己又没有其他办法救他,只好默许了黄三儿。便要他手下悄悄找到船行的另一位仓库总管,经他引渡秘密加入了同善社。入社当天,开示师便为他扶乩作法请“筲箕姑娘”,“筲箕姑娘”告诉他到时会有贵人相助,黄三儿当无性命之忧。此事黄五哥听说后一直半信半疑。那天在聚义厅看梁屠夫那么认定姚三爷会放走黄三儿,他才开始相信同善社的扶乩结果。可没料到梁屠夫竟然咬住黄三儿不放,而且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竟然又把他给弄回来了。他知道,弄回了黄三儿,不仅仅是姚三爷会受处置,黄三儿就更没有命了。当下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激动万分的梁屠夫,暗暗说道:“梁屠夫呀梁屠夫,今儿晚上不管黄三儿跟姚三爷哪个遭遇不测,你都活不到明儿!”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年轻的金刚执法官一边一个把灌木丛里的那个人拖到将军柳下,扔在地上。那人还在迷迷糊糊地睡觉,尚未醒来,从他身上传来好大一股酒气。李祥荣捂着鼻子走上前,把那人翻过身来,然后拿起一支蜡烛一照。这一照,令大家都舒了一口长气,特别是肖大雷、姚怀和黄五哥——原来这人根本不是什么黄三儿,而是浦市镇上一个有智障的流浪汉乔五。
梁屠夫一看不是黄三儿,而是乔五,他一下子瘫倒在地,大声说:“不对!这是被人换了!我明明看见是黄三儿,怎么变成乔五了?”
李祥荣瞪着梁屠夫,吼道:“梁屠夫!到这个时候你还要耍泼吗?快去求姚三爷吧!要不你的小命今儿晚上就要完蛋了!”
梁屠夫一听,赶紧爬到姚怀面前,像鸡啄米似地边哭边求道:“姚三爷你放我一马吧!我屋里还有伢儿要养,还有堂客要养,还有老娘要养啊!姚三爷,我求你了!”
这时,田本山走上去,脸色铁青,对众人说:“各位弟兄,刚才展大爷说了,梁屠夫拿不出真凭实据的话就要反坐!现在他弄来了一个假黄三儿,不仅戏弄了我们,而且把展大爷和八大金刚执法官也从贵阳给忽悠了过来!已经犯了多条帮规,罪当处死!至于姚三爷,只要黄三儿不现身,今后就不准任何人再提此事!”说完他疾步走到梁屠夫身边,手起掌落,打算亲手处死梁屠夫。
正在这时,姚怀大叫一声:“田大爷掌下留人!”同时一个箭步跃上前,伸出手臂及时挡住了田本山下落的手掌。然后上前向肖人义和展彪抱拳一礼,说:“展大爷,刚才您说的反坐是不是也包括让我给他选一种处罚?”
展彪微微一笑,说:“是的!你可以在三种刑罚中给他任意选一种!”
姚怀侧过身来,对田本山一揖,说:“田大爷,多谢您为姚怀主持公道!但我想,梁屠夫可能也是一时糊涂,轻信谣言。真让他选,他也未必会选我死的!”说到这里,他转向梁屠夫大声问道:“梁屠夫,你讲呢?”
梁屠夫自从听了展彪关于“反坐”的话之后,心里就开始发虚。当发现黄三儿被调了包之后,就已经感到今晚会大祸临头,早已全身瘫软。刚才田本山一席话,更是让他吓得蜷缩成了一团,全身冰凉,浑身颤抖,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这时听到姚怀的话,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于是连连说:“是是是,我压根儿也没有想要姚三爷死!”
姚怀又转身对田本山说:“田大爷,我就给他选第一种刑罚吧,从今儿起,把他逐出万寿山!”
姚怀话音一落,众哥子们齐声叫道:“好!”还有人大声说:“真不愧是仁义三爷!果然菩萨心肠!好!”梁屠夫则泪流满面,跪在姚怀面前连连叩头,千恩万谢,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