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主任十分惊讶,要重新认识小马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小马几眼,“真的是你?”小马板着脸说:“我会拿这事开玩笑?马主任,你把我抓起来吧。”
刘副局长正和宋局长在一起,两人此刻都很沮丧,因为案情至今都毫无进展。何书记昨晚说,“市长发了话,如果这个案子你们破不了,就不要干公安了。”昨天,宋局长驱车去了监狱,亲自审问过钟铁龙,跟钟铁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了一堆,但是没用,钟铁龙始终说他没杀关局长。宋局长此刻望着刘副局长,脸上没笑容,只有脾气,他说:“他妈的,这个杀关局长的人到底是谁啊?陈大队是不是搞错了?”
刘副局长想起钟铁龙在他面前一脸义气的样子,又想起昨天老婆跟他分析说“钟铁龙是个大学生,又不是在社会上玩的流子,没这么大的胆子,我怀疑关局长不是钟铁龙杀的”。他也动摇了,说:“这事还真不好说啊,宋局,你觉得钟铁龙会杀关局长吗?”
“有可能杀,”宋局长说,那枚从关局长的脑袋里取出的弹头就摆在他办公桌上,封在一只小塑料袋里,他的目光就落在弹头上。“如果不是他,又是谁与关局长结了怨呢?”
“复杂啊,”刘副局长说,想起他和老婆的交谈,就复述老婆的话说:“我和我夫人讨论这个案子,我夫人说,钟铁龙是个大学生,又不是在社会上玩的,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
宋局长熟悉刘副局长的夫人,就住一个单元,常相遇,知道刘夫人能干,人精明,脑瓜子活,不是一般的家庭主妇。他瞅着刘副局长问:“你夫人真是这么说的?”
刘副局长说:“我老婆不相信关局长是钟老板杀的,我老婆说:‘钟老板又不是活不下去,他干吗要杀关局长?吃错了药吗?’所以我也有点迷惑,是不是陈大队判断有误?”
宋局长喝口茶,放下茶杯说:“是啊,人都有失误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刘副局长的手机响了,马主任打他的手机,向他汇报说:“刘局,有一个叫马新的人主动来我们分局投案自首,说他是枪杀关局长的罪犯。”
刘副局长听毕,马上对手机那边的马主任说:“你等等,你跟宋局说。”他把手机递给宋局长,嘴里说:“宋局,案情有眉目了,我要马主任向你直接汇报。”
马主任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宋局长高兴地一拍桌子,叫道:“好啊,你叫两个人马上把犯罪嫌疑人押到市局来。这可是一件大事。”
宋局长很高兴,一张迷茫的脸立即就云开雾散了,他把手机递还给刘副局长,“好啊,真是好。”他说,又对走进来的秘书说:“叫陈国辉马上过来,案情有进展了。”
一刻钟后,马主任和两个南区分局刑侦队的公安把小马押来了,宋局长让秘书和两个公安把小马押进刑侦大队的审讯室,自己亲自接见了马主任。“马主任,你辛苦了。”
马主任嘻嬉笑着,“我不辛苦,局长辛苦了。”
宋局长说:“怎么回事说说?”
马主任就把小马主动投案的前后说了遍,马主任说:“马新说他杀了关局长后,内心很恐惧,晚上睡不了觉,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害怕,白天他一看见穿公安服装的人就发抖,他受不了了,觉得与其以后被公安查到,不如主动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宋局长听毕,“哦”了声。陈大队走了进来,陈大队是从外面赶来的。陈大队见面就冲宋局长说:“局长,我听说案情有进展了?”
宋局长说:“有人投案自首了。”
“投案自首?”陈大队很愕然地瞪着宋局长和刘副局长。
宋局长起身,“陈大队,你和马主任去审审他,我和刘局在监视室看你们审吧。”他拍拍陈大队的肩,“你是负责这宗刑事案的,这事责任重大啊。”
陈大队马上挺直胸脯,“谢谢局长信任,我就去审。”
宋局长和刘副局长去了监视室,陈大队和高军及马主任就向刑侦大队的审讯室走去。这间审讯室的墙上安着两个监视器,一个摄着全局,一个盯着罪犯。小马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戴着锃亮亮的手铐。陈大队严厉地喝道:“抬起头来。”
小马就抬起头看着他们。陈大队走着审讯程序道:“姓名?”
小马回答:“马新。”
高军就在审讯记录簿上写下:马新。
走完那些程序后,陈大队单刀直入地问小马:“你九月二十六日晚上在哪里?”
小马说:“我一直在关局长住的那条街上等着,关局长的车一开回来,我就把他杀了。”
陈大队见小马回答得如此平静,便仔细打量了眼小马:“你为什么要杀关局长?”
“因为他带着手下经常跑到银元卡拉OK娱乐城抓人,搞得我们娱乐城的生意越来越差,我和他们讲理,他还放纵联防队员打我和李经理。我怄不过,杀了他。”
陈大队心里感到小马杀关局长的理由不够充分,“就这点理由你就敢杀人?”
“不,我恨透了关局长。不光只是这一点,还有历史原因。”
陈大队紧盯着小马问:“什么历史原因?”
小马回答:“我读初中的时候玩了几个坏伴,他们唆使我抢低年级同学的钱,有一次我抢钱,被经过我们学校的关局长抓了,他把我关了三天,还把这事捅到了我们学校。结果我被学校开除了。那一年我读初三,是关局长害得我没书读了。这事我记得一世。”
陈大队想这点历史原因只称得上鸡毛蒜皮,“这就是你说的历史原因?”
“对,这是一个结,一直在我心里没解开。”小马说,“我恨他,杀了他。”
陈大队盯了小马三十秒钟,觉得这个单瘦的年轻人不像个杀人犯,他说话平静,脸色也不疯狂,一点也没有杀人犯那种歇斯底里的表情。他问:“是钟铁龙指示你杀的关局长吧?”
小马摇头,“这和钟铁龙无关,纯粹是我自己要杀关局长。”
陈大队点上支烟,吸了口,吐出来,怀疑地看着小马,还是不相信这个人有能力杀关局长。他道:“你为什么要投案自首,告诉我你投案的真实原因。”
小马随口编道:“上两个月我在医院疗伤,医生查出我得了肺癌,这等于是跟我判了死刑。我已是要死的人了,想想钟老板背着冤枉,就觉得自己对他不住,就来投案自首。”
陈大队想他得了肺癌,所以他就来做替死鬼,这后面一定有一笔肮脏的交易,不然他干吗要跑来替罪?他想他们这些王八蛋把公安当阿斗了。“杀人是要有充分的理由的你懂吗?”陈大队觉得马新的理由很脆弱,不足以让他持枪杀人,“你刚才说的理由还不足以让你冒险杀人啊?你不觉得你说的话破绽百出么?”
小马知道这个陈大队不相信他,就来了脾气,低声说:“杀人还需要更多的理由吗?如果你今天放我出去,我明天看见你,因为你轻视我不敢杀人,我会杀了你,你敢赌吗?”
陈大队想是谁唆使他来替钟铁龙顶罪呢?钟铁龙是不可能把口信带出去的,是黄建国还是那个石小刚?陈大队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个自称杀了关局长的马新,问他:“枪呢?”
“枪早丢了。”
“丢在哪里了?”
“丢在公园的石椅子下了。”
陈大队斜睨着小马问:“你哪里来的枪?”
小马早就编好了枪的来源说:“丁建给我的。”
丁建早死了,陈大队疑惑道:“丁建?”
小马回答:“几年前我在金阳夜总会和金阳迪斯科舞厅当保安队长,替丁建做事。后来丁建让我当他的保镖,给了我一把五四式手枪,要我保护他。”
陈大队冷冷道:“带我们去找枪。”
他们当然找不到枪,枪被钟铁龙扔到湘江里了。小马带着他们来到了公园里,指着树林前的一张石凳说:“那天晚上,我把枪放在这张石凳下了。”
石凳下除了一些草和几片枯树叶,什么都没有。陈大队观察了下周围,觉得这不是一个罪犯所选择的场所,便盯着小马,“这就是你藏枪的地方?”
“我没打算藏枪,我是丢枪。”小马说。
“就丢在这里?”
“丢在这里。”
陈大队再不相信小马所说的了,更加相信这个人在替真正的罪犯开脱,就提醒小马道:“你知道吗你这样做,会让真正的犯罪分子逍遥法外。”
“我就是真正的犯罪分子。”小马绷着脸说,“我愿意认罪伏法。”
陈大队冷笑道:“你不是杀关局长的凶手。你不要骗人了。”
“我是,关局长确实是我杀的。”
陈大队他们把小马带进了市局,把小马单独关在一间牢里,这才步入宋局长的办公室汇报情况。刘副局长也在宋局长的办公室等他,两位局长瞅着陈大队,宋局长眉开眼笑道:“陈大队,辛苦了,来,喝杯开水。”
陈大队坐下,喝了口水,马上说:“宋局、刘局,我觉得这个姓马的不像是杀关局长的凶手。他带我们去找枪,找了一气,最后指着一张石凳说那天晚上他把枪就丢在石凳下,那张石凳前后空空的,不像是罪犯选择藏枪或丢枪的地方。”
宋局长说:“怎么呢你说说看?”
陈大队说:“犯罪分子在一般情况下,作了案后,都是把凶器丢在隐蔽的地方,要么丢到山洞里,要么丢到河或塘里,怎么会那么轻易地丢在公园的石凳下?而且犯罪嫌疑人所指定的石凳就在林荫道旁,公园里扫地的人都可以把枪捡走,这不该是犯罪分子所为。”
宋局长觉得陈大队分析得有道理,“是不符合常规啊,”他望一眼刘副局长,又把目光放到陈大队脸上,“不过有些人做事是没脑子的,不是所有的人都思想缜密,条理清晰。我和刘局在监视室看你们审讯,犯罪嫌疑人说话是有些漏洞,但犯罪嫌疑人往往都思想混乱,没有逻辑,思想不混乱,又有逻辑的人,就不会杀人。”
刘副局长说:“我的意见是还可以查一查,最好能查清楚。”
陈大队说:“好,我再查查,查出他做替罪羊的原因。”
那天傍晚,陈大队和高军两人到了马新家。杨敏正和两个孩子坐在客厅吃饭,陈大队和高军穿的是便衣,走进马新家时,杨敏和儿子、女儿就看着这两个严肃着脸的陌生男人。陈大队掏出公安证件,对杨敏说:“我们是刑警,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你丈夫的事情。”
杨敏一听这话脸都白了,看着两个男人问:“什什么事?”
陈大队瞟一眼这女人,见这女人满脸憔悴又一脸惊慌,又见两个孩子害怕地瞪着他们,便说:“我们只是来调查,你丈夫说南区分局的关局长是他杀的,他跟你说了这事吗?”
杨敏摇头,“我不知道。”
“经过审讯你丈夫,我们怀疑关局长不是你丈夫所杀,你丈夫马新不具备杀关局长的理由。我们想问问你,最近几天,有什么人跟你丈夫接触比较频繁?”
“我不知道。”杨敏说,“他从不跟我说他的事。”
陈大队想这个女人一定在说谎,又说:“你好好想想,不要隐瞒事实。你丈夫这两天跟你说了什么?”
杨敏说:“他什么都没说。”
陈大队伸手摸了摸马新的女儿,笑笑说:“她父亲得了肺癌是吧?”
杨敏说:“是的。”
陈大队瞅一眼她,“你丈夫想他反正要死了就替人顶罪,他是不是拿了一大笔钱回家?”
杨敏很警惕地看着他们,“没有,不信你们可以搜。”
陈大队打量了眼房里的一切,“你没说实话。”陈大队盯着她。
杨敏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们问马新吧。”
陈大队打量了眼马新家,见矮柜上的电视机是新的,就起了疑,盯着女人问:“你丈夫在银元娱乐城当保安,有好多钱一月?”
女人说:“一千二百元一月,我有三百多元一月。”
陈大队没在马新家坐多久,他看出这个女人不会对他讲实话。这个女人脸上很忧伤,同时也很固执。陈大队把一张名片递给她,“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就打我的电话。”
杨敏接了名片,说“好”,又问一句:“马新还能回家吗?”
陈大队丢下一句话:“你丈夫在公安局认罪说他是杀害关局长的凶手,除非我们找到你丈夫不是凶手的证据,否则他就回不来了。这个证据恐怕只有你能提供给我们。”
杨敏扭开脸,“我真的不知道他的事。”
过了两天,小马又说枪他丢在湘江里了,那天晚上他杀了关局长就跑到了公园里,在那张石凳上坐了很久。开始他是把枪丢在石凳下,后来觉得不妥,又捡起枪,来到湘江边上,把枪掷进了湘江里。陈大队就领着小马去湘江边上,让他指出抛枪的地点。小马就指着一片江水说他把枪丢在那里了。陈大队就从水上派出所里借来小汽艇,又调来了两个潜水员,让潜水员潜到水下打捞,打捞了很长时间,枪没打捞上来,倒是打捞上来了日本侵略军当年进攻长益时扔下的两枚炸弹,炸弹已锈得起壳了,一掰,厚厚的锈迹就往下掉。一个下午打捞完了,潜水员爬上岸,嘴唇都冻乌了,说:“找不到枪。”
小马被带上了囚车,囚车驶出几百米,刚要拐弯时,小马又指着前面的河段说:“我记得枪好像是丢在这个地方了,那天晚上天黑,我记不清准确位置了。”
第二天,陈大队又率领几个手下和潜水员上了汽艇,驶到小马重新指定的河段,下河捞枪。一个巨大的磁铁用绳子吊着,放到水里,潜水员拿着磁铁在水下探索。从上午十点打捞到下午五点,粗壮的吸铁石倒是吸上来了不少东西,堆起来有几大箩筐,但都是些破烂腐朽的废铁。陈大队问小马:“你说这里肯定有枪,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马说:“没有了,我记得我是丢在这一带。”
陈大队觉得自己身为长益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却被小马玩了,很来火,“你没有枪,你根本就没杀关局长是不是?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你把我们公安当阿斗是不是?”
小马说:“我有枪,我是丢在河里了。”
陈大队说:“世界上最蠢的人恐怕就是你。没有人再比你蠢了,你儿子和女儿将永远背着父亲是杀人犯的罪名,对于你的两个孩子来说,一生一世都是阴影。别人杀了人,你来顶罪,你以为人家会感激你?人家会觉得你是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小马很疲劳,身体很虚弱,他闭着眼睛说:“关局长真的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