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银城大酒店的桑拿中心又开张了,只是多了三个人,着一身黑西装地站在桑拿中心的门前或走在吧台前。他们是钟铁龙叫来的三狗、李培和张兵。他们的脸都刮得干干净净,由于都练过武,身体都挺得笔直,脸上都很温和、自信,他们对客人笑,引客人进休息室或送客人进电梯。他们看客人的目光也是亲善的,不是紧盯着,而是笑着。钟铁龙十分守信,把那天被派出所抓去的十几个客人一一打电话叫到桑拿中心,补偿他们在派出所遭受的罚款。这些客人很高兴,因为在他们眼里这是破天荒的事,一出桑拿中心,他们就当怪事样地在朋友中宣传。这一宣传,只是一个星期,银城桑拿中心又热闹起来了,来玩的客人就多了。钟铁龙觉得这一招很成功,就对石小刚说:“这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道理。”
一个周末的晚上,丁建又来了,仍然是六个大男人跟着他一并来的。他一脸傲慢无礼的模样走来,没看见钟铁龙,只看见石小刚,还看见三个着一身黑西装的男人伫立在吧台前,他打量三个男人一眼,不觉得他们有什么能耐,他问石小刚:“钟总呢?把他叫来。”
石小刚说:“钟总有事出去了,请问丁董你找他什么事?”
“什么事?”丁建扫一眼四周,“你们胆子不小啊,还敢做这种生意。你们不怕?”
石小刚强忍着脾气说:“丁董说笑了,我们是没办法。”
“没办法?”丁董盯着石小刚,“我看你们蛮有办法,把钟铁龙叫来。”
石小刚觉得他太霸道了,说:“他有事情去了。”
丁建命令石小刚道:“打他的叩机,叫他来。”
石小刚拿起吧台上的电话打钟铁龙的手机,钟铁龙已买了手机,他没去哪里,就在酒店八楼的房间里看电视,这是他好随时出面“营救”弟兄们。石小刚说:“丁董来了。”
钟铁龙问:“他说什么话没有?”
“他找你。”
钟铁龙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下,“你告诉他,我十分钟后到。”
钟铁龙按了大哥大的结束通话键,眼睛盯着电视,荧光屏上正播放一部美国警匪片,正播到精彩处。警匪片里几个正直的警官与几名毒贩周旋,利用毒贩的弱点进行侦破,毒贩杀了人,正在隐藏自己的罪行,但一个毒贩已落入法网,毒瘾发了,正蜷缩在牢里,而警官就利用他毒瘾发了进行审讯,用毒品引诱他交代。毒贩看见毒品,立不住了,忙像竹筒倒豆子样吐着犯罪事实。钟铁龙想,这个世界有什么人能靠得住啊?再好的兄弟,只要与毒品相染,人就没有了义气可言了。他看下表,十分钟了,他关了电视,出门,步入电梯,下到六楼,丁建正躺在休息室的躺椅上抽烟,一双穿着尖皮鞋的脚搁在踏凳上。钟铁龙皱了下眉,马上把不快隐藏起来,毕恭毕敬地叫了声:“丁董。”
丁建嘲讽地瞟他一眼,“你还没抓怕?”
钟铁龙一听这话,心就一抽,痛了下,说:“丁董,你上次害我倒了血霉呢。”
丁建一脸看不起他的傲慢相,说:“我没害你,是你自己害自己。我说了给你三天时间,你这杂种没答复我。”
钟铁龙真不愿意相信是丁建指示李所长搞他,尽管他猜到了这一层,而且思想在这一层面上转了很多圈,都转疲了,但他真不愿意是这样。他眼睛里蹦出了两团火,恨不得冲上去掐死丁建,但他忍了,他已经犯了抢劫杀人的罪,他害怕心里的那个狂徒再抬头,再犯罪,因为刑警同学在李培的婚礼上曾说“犯罪分子总是抱着侥幸心理”,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抱这种心理,这种心理会让他丧命。他看着丁建,他真的不想还没好好生活几年就因这个丁建而完蛋,他就想这样平静地过日子,把自己的罪恶隐藏起来,做一个循规蹈矩的生意人。他尽量让自己不卑不亢道:“我考虑过,丁董,我知道您并不在乎我这生意,您是对我有看法,我如有得罪您的地方,我在您面前赔不是了,丁董。看在过去我跟着您混的面子上,您抬我钟铁龙一把吧?以后,兄弟如果发了,再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你把我做鬼哄吧?”丁建把踏凳踢开,尖皮鞋在地上跺了下,坐直身体瞪着他说,“我又让你考虑三天。这个场子,老子要定了,不然就踩死你。”
钟铁龙觉得他是一条眼镜蛇了,望着他,脑海里出现了他自己都不想看见的狂风,在那狂风里,他看见自己手持斧头,对着丁建的脑袋劈下去。这是他曾经想过的解决掉这个来桑拿中心吵事的丁建的唯一的也是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此时此刻,这个他不愿意采纳的血淋淋的方案,于他脑海里突然舒展开了,清晰可见。丁建太只在乎自己了,不想了解钟铁龙脑海里在想什么,又很凶地强调:“还是三天时间,三天为限。你自己考虑清楚。”
他的几个伙计洗桑拿洗完了,笑着走进了休息室。丁董自己没进去洗,而是瞧他们一眼说:“走,弟兄们。”
他的弟兄就纷纷起身往外走。
三狗拦住他们一行人,三狗伸出胳膊说:“等一下,你们还没买单。”
丁建瞪着他,“你算老几?叫你的老板来说话。”
张兵的目光凶凶地瞪着他,“你就是到餐馆吃饭也要买单的。”
丁建的一个弟兄走拢来拍张兵的肩膀,张兵是摔跤高手,以为那人是要袭击他,本能地一带,那弟兄就跌倒在地了。那弟兄叫了声“哎呀”,爬起来说:“你是不想活了?”
三狗把张兵拉开,自己就站到前面。三狗个头不高,但那种一眼望上去就显出不凡的模样让丁建的几个弟兄不敢轻举妄动。三狗抱拳说:“有话好说。”
钟铁龙正与刚来的一名有身份的客人聊天,见这里闹起来就赶紧走来,他可不想在桑拿中心打架,忙说:“三狗你们退下,丁董是我的朋友,丁董你们走你们走,单我买了。”
丁建瞟一眼张兵,走前几步,突然转过头来对站在一旁的张兵说:“你只要走出银城大酒店一步,我就要打死你。”
张兵用白水话回答:“那就不晓得是谁打死谁。”
钟铁龙瞟张兵一眼,见张兵像乡下那种很凶的狗,便觉得张兵还缺乏“有理也让三分”的涵养,说“算了,张兵”,又掉头对丁建说:“我这几个伙计刚出来做事,不懂规矩。”
丁建想收住脚步走过来打张兵,钟铁龙没让他这么做,他用身体推挤着丁建到了电梯门口。他揿了下电梯键,电梯迅速到了。钟铁龙满脸堆笑说:“丁董,您一个大老板,大人大量,犯不着跟我的兄弟计较。”
电梯的门合到一半时,丁建掷出来一句:“跟我斗,我要搞得你喊我做爸爸。”
钟铁龙呆呆地站在电梯门口,张兵问钟铁龙:“他是什么角色?你好像很怕他一样?”
钟铁龙说:“这个人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的,而最让我头痛的是他有恩于我。三年前我从长益市电工厂子校出来,遇见的第一个赏识我的人就是他,是他把我推到台前的。”他望着张兵,批评张兵说:“你以后要学会忍,我是做生意,不是要打架。”
三狗笑笑,“他们这些人身体都空了,不经打的。”钟铁龙望着三狗,“这不是打架的问题。”
三狗道:“总不能让我们白端你钟铁龙的饭碗?该出力时就应该出力。”
钟铁龙提醒他们:“我们尽量不要在桑拿中心打架,做生意,得理也要饶人。”他拍拍张兵的肩,“二师兄,遇到这些人,你宁可让他打两拳,也别出手。”
三天很快过去了,好像抽支烟那般快。第四天的下午,石小刚刚躺到躺椅上,吧台的电话响了,三狗走过去接了,电话说要找老板,三狗就把电话递给石小刚,电话那头说:“你们赶快清场,市局治安队接到举报电话,来抓人了。”
石小刚很感动,说:“啊,谢谢,你是谁?”
电话挂了。
石小刚忙按亮了红灯。在每间桑拿间里都装着一盏红灯,遇到紧急情况便亮红灯。小姐们一看就明白,马上搂着衣服离开了。这天下午,有十九个客人在洗桑拿,他们受了吓,同时又感到莫名其妙地走出来,一个个瞪大眼睛问怎么回事?石小刚解释说:“我们的内线来了电话,市局治安队的要来查,你们赶快离开。”
那些人一听这话,就跟蒸发了样地消失了。
一刻钟后,市局治安队的人果然来了,不光是市局治安队的,李所长也带了派出所的民警配合市局的人一并来了。李所长一走出电梯就喝道:“谁也不能动,原地站着。”
石小刚和三狗、张兵在原地站着。整个桑拿中心只有他们三人,不但没客人,连小姐们也被安排转移了。市局治安队和派出所的民警,来了二十多人,他们这间房那间房查看,结果都没人。市局治安队的队长很不高兴,骂道:“怪事,连鬼影子都没一个。”
他们无功而返了。李所长走时对石小刚眨了下眼睛。石小刚马上明白了,待他们一走,他立即上了另一台电梯。钟铁龙在八楼的包房里,躺在床上看录像片。电视机旁搁着台国产的放像机。石小刚敲门进来,钟铁龙问:“走了?”
石小刚点了点头,相信自己的判断道:“没错,是李所长报的信。”
那天晚上天下着小雨,钟铁龙打了李所长的手机,李所长接了,对他说:“我现在在蓝天吃饭,要半个小时后才回家。”
那天是星期六,星期六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普通日子,但对于丁建来说则是法定要回家陪老婆和孩子的日子。丁建常常可以不回家,但到了星期六,哪怕玩到半夜,他也要回家陪老婆。钟铁龙跟了丁建近三年,当然晓得丁建的生活规律。钟铁龙家里有两把斧头,两把都是他买了给他母亲砍猪脚和剁骨头的。郑小玲生下钟万林后,须吃一些发奶的食物,猪脚就是发奶的,骨头么是为了增加钟万林的钙质。钟铁龙买的第一把斧头,母亲嫌重了,提不动,钟铁龙就走进日杂店买了把小点的斧头给母亲用,那把大一点的斧头就一直搁在碗柜上没用。钟铁龙回到家,郑小玲正和保姆逗着儿子玩耍。钟铁龙把儿子抱到怀里逗了会,又将儿子交给老婆,说他马上还要出去应酬。他步入厨房,取下那把斧头,斧头上有些铁锈。他不想让郑小玲看见斧头,忙拿起雨衣搭在斧头上,不等她走拢来他就出了门。他下楼,把斧头塞进摩托车尾的工具箱,穿上雨衣,发动摩托车,走了。他把摩托车骑到没人的地方,打开工具箱,取出钳子和扳手,将摩托车的前后牌照摘了下来。接着,他把摩托车骑到离李所长家不远的一处店铺前,又打李所长的手机,李所长说:“我十分钟后回来。”
李所长九点五十分时回来了。他开着一辆印着“公安”字样的面包车,他把车停下,下车,钟铁龙笑着走上去,“李所长。”他跟李所长打招呼说。
李所长看着他。
钟铁龙的手中拎着一只黑皮包,李所长的目光在他的黑皮包上扫了眼,坑坑洼洼的猴脸上就有几分怜悯道:“钟铁龙,什么事急着找我?”
“当然是好事。”
李所长嘻嘻一笑,“你还有好事找我?”
家里有一桌麻将,老婆与几个女人在客厅里打牌,一桌麻将洗得稀里哗啦响。李所长的老婆见老公回来了,忙对李所长嗲声说:“老公,我手气痞死了,你来跟我挑挑土。”
李所长说:“我和朋友要谈点事,等下我再跟你挑土。”
李所长把钟铁龙引进书房,书房里摆张床,床上铺着白床单,不过没叠被子,还有他儿子的几件衣服扔在床上。今天是周末,儿子被小姨子接到外婆家去了。李所长让他坐到一张靠椅上,自己坐到儿子的床上。钟铁龙一脸感激地打开包,拿出一包东西给李所长,“这是三万块钱,纯粹是为了感谢你李所长的。”
李所长接了,说:“又收你的钱,那就不好意思了。”
“应该的,今天不是你,我们又要罚款了。”
“今天我是违反了公安纪律,现在局里正在查,查是谁通知了你们。查出来了我就要脱这身衣服。我被你们拖下水了。”李所长感到无可奈何地笑了下,“要是上次没收你的钱,我不会管。但我想刚把你们放出来一个多月,又抓你们,怕你们误会我。”
钟铁龙清楚这是李所长怕他们在市局供出他受贿,便给他们报信,假如他没拿那五万,他就一脸正直地来抓人了。两千块钱只能说是红包,五万块钱那就不是“红包”两个字能解释的。他忙向李所长打着拱手说:“谢谢谢谢,李所长你真够朋友。”
李所长坦率地说:“我是怕你们以为我故意搞你们,才通知你们,你嘴巴要紧。”
李所长的老婆在麻将桌上嚷叫:“我又放了个大炮。老公,快来帮我挑土。”
李所长朗声回答道:“我就来。”
钟铁龙忙起身说:“你放心,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李所长把他送到门口,钟铁龙换好鞋子,李所长拉开门,他一脸郑重地丢一句话给钟铁龙说:“我丢一句话给你,你们最好跟丁建搞好关系。别的话我就不说了。”
钟铁龙立即说:“好的,过几天,你替我请他,我们一起喝杯酒。”
“没问题,”李所长说,用他那双抓贼的手拍了拍钟铁龙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