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铁龙见石小刚好像听进去了他的话,又说:“我在派出所想了九个晚上,终于明白了,我们农民意识太重了,舍少了,太只顾自己赚钱,当然就有所失。干我们这一行,以后我们要这样,赚一块钱,要分五角钱给别人,钱如果是大家赚,大家就都会来维护这架赚钱的机器。钱如果只是我们两个人赚,就有人不舒服,当然就有人会想方设法地踩我们。”
石小刚理解道:“你是说跟丁建合作?”
钟铁龙不愿屈于丁建之下,他了解丁建,丁建这人凶悍、霸道,是不可能合作的。他点上烟,吸了口。“不,不能跟丁建合作,我是指喂饱李所长,让他不来吵事。”
石小刚去广州找小黑皮时,钟铁龙回了趟黄家镇。他送母亲回家。大哥钟唤龙在家,坐在桂花树的树荫下看书,兄弟俩说了几句话,接着他走出来,快步走进了镇百货商店。店堂内冷清清的,营业员比顾客还多,营业员站在柜台里说话,零星几个顾客漫不经心地张望着。镇百货商店已面临垮了,这是街上众多的小商店把镇百货商店挤得摇摇欲坠了。身为副经理的李培不可能有回天之力,因为街上的小商店成本低,售价就比镇百货商店的低。李培早就想出来干了,只是贪恋副经理这个职位而坚持着没出来。他这个副经理的工资很低,只有不到一百元的工资,老婆的工资则还低一个档次。钟铁龙到李培家时,李培正在迷茫中,毫无力气的样子盯着电视机,思想却在另一个天地里转悠。那个天地让他觉得自己真他妈窝囊。小小的母亲病了,小小的两个姐姐都送了三百块钱给母亲看病,李培偏偏就拿不出三百块钱。李培抽着劣质的龙山牌香烟,烟味弄得屋里很臭。他皱着眉头,那种一脸倒霉的表情让钟铁龙望着他扑哧一笑。“跟我到长益市去吧,我给你六百元一月。”
李培一愣,想钟铁龙是开玩笑,就嘀咕了声:“六百元一月?你骗我吧?”
“六百。”钟铁龙说,“一分不少你的。还包吃包住。”
在一九九二年,白水县的人均工资也就一百元左右。李培坐直身体,有点怀疑地盯着钟铁龙,见钟铁龙满脸的庄重,像读小学时面对红领巾宣誓一样,就伸出舌头舔了下干燥的上嘴唇,“我还是不相信你说的话,你肯定是吊我的胃口吧钟铁龙?”
“不。”钟铁龙大气地笑笑,“我需要你,还需要三狗和张兵。长益市的一帮流氓经常跑到我的桑拿中心吵事,我需要一帮自己的弟兄。”
李培说:“原来是这样。”
“我不会亏待你,李培。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晓得。”
李培来了精神,跺了下脚,“我跟你去,老子不是咒镇百货商店,镇百货商店要垮了。我这个副经理不当了。他妈的,窝在镇上也没什么出息。”
钟铁龙从李培家走出来,一刻钟后走进了三狗家。三狗的家穷得叮当响,李培家里至少还有电视机和洗衣机装点门面,三狗的家仍四壁空空。三狗看见钟铁龙西装革履且笑呵呵地走来就直起腰,事先他坐在门槛上望着天。三狗说:“你瘦了点,但更精神了。”
钟铁龙走进房间,问他现在干什么,三狗回答:“没干什么。”
“还练功夫没有?”
“早晨练一下。有时候晚上也练一下。”
三狗三十五岁了,他个头不高,长的又是张娃娃脸,看上去好像只有二十六七岁。钟铁龙晓得三狗活得不痛快,三狗的志向是在武术上求发展,可是偏偏就没人提供一个这样的空间给他,因此他就像一袋米一样搁在家里起霉,霉花都长到脸上来了,致使他一张脸确实有些灰不溜秋,活得也心灰意冷的,就懒得努力了。钟铁龙递支芙蓉王烟给三狗,三狗当然认识这种烟,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夸张,“你抽这么好的烟,那是发了财呀。”
钟铁龙问他:“你想出去做事吗?想的话,去我在长益市开的桑拿中心做事。”
三狗抽着芙蓉王烟,用心体会着烟的味道后,说:“跟你帮忙?”
“不,”钟铁龙说,“我付工资,每个月付你八百元。”
三狗以为自己听错了地望着他,“八百?”
“对。我还想把张兵和李培也叫去,他们我付六百元一月。”
“那不好吧?”三狗说,“都是兄弟,你要一碗水端平。”
钟铁龙觉得三狗这句话提醒了他,“那就都八百元一月。”
三狗盯着钟铁龙,“你跟他们说了没有?”
“我只跟李培说了,我告诉李培是六百元一月,他同意了。张兵我还没说。”
三狗瞟了眼手中的芙蓉王烟,赞美芙蓉王说:“这烟的味道就是好。”随后,他猛地站起身,快乐地盯着钟铁龙说:“走,我们找张兵去。”
张兵在他的小餐馆里炒菜,炒得满屋子油烟。李培站在张兵一旁,正咳着嗽,那是油烟使他的呼吸受阻了。李培在钟铁龙走后,一冲动就冲动到了张兵的餐馆里,向张兵说了钟铁龙的意思。两人见钟铁龙和三狗走来,都笑了。张兵起身为他们洗杯子,泡茶。李培一脸高兴地对钟铁龙说:“我刚才跟张兵说了,张兵说只要三狗去,他就去。”
张兵开了瓶邵阳大曲,笑着为四个人倒了酒,又端来一碟油炸花生米。“来,我们好久没坐在一起喝酒了。”
张兵因自己在这个小镇上开了个小饭店,活得就比三狗和李培充实,脸上的笑也不像李培和三狗那般淡薄、迷茫,是充实和快活的。钟铁龙端起酒杯喝了口酒,随后他拈起几粒油炸花生米丢进嘴里噍着,他赞美花生米说:“这花生米炒得好香的。”
张兵问钟铁龙,“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送我娘回来。明天走。”钟铁龙又添了句:“我想把你们一起带走。”
三狗说:“钟铁龙如今是老板了,他叫我们三个人到他的公司做事。”
钟铁龙笑笑说:“工资每人八百元一月。”
李培瞪大眼睛望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兴奋地问他:“你刚才在我家说六百元一月,一转背就涨成八百了?”
“有钱大家赚,都是弟兄,我觉得应该给你们八百元一月。还包吃包住。”
张兵很高兴,问他说:“你发了什么横财?一下子这么有钱了?”
“暂时还没发财,我是想要你们跟我去站墙子。”
“站墙子”是黑话,做保安或保镖的意思。钟铁龙挑明说:“我在长益市开了个洗桑拿的场子,常有一些长益的流氓进来玩又不给钱,我请你们是为了制服这些流氓。”
李培感到高兴地问:“要我们去打架?”
“最好不打架,但不排除有打架的可能。”
张兵是个壮汉,少年时就开始习武的,自然就豪气冲天,他把酒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说:“你就是不付钱,我们也会帮你这个忙。”
钟铁龙觉得有他们三个人帮衬,就不担心丁建的那几个流氓伙计吵事了。“我不是请你们打架,是请你们为我做事,工资是一定要付的。我确实需要几个我了解的人跟着我干,有你们几个弟兄,我心里踏实。”钟铁龙望他们一眼,“你们是我的大师兄二师兄,李培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有你们帮衬,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三狗淡淡一笑说:“打架是下策,硬是打到头上来了,也不能不还手。”
张兵说:“当然,我不先动手,练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没打过真架。”
“我也没打过真架,”李培说,嘿嘿笑着,“我这几年也没练武了,不过我想打架的事硬是来了,我也会不顾一切。再说有大师兄和二师兄,还有钟铁龙,轮到我出拳的时候肯定不多。要是刘松木也跟我们一起去,那就最好了,可惜他现在因打架在监狱里呆着。”
“松木是个打架狂,松木去了反而不好。”钟铁龙望着李培说,“我们毕竟是做生意,又不是摆擂台打架,能不打架就不打,做生意的原则是有理也要让三分。”
三狗表扬钟铁龙:“你说得对,有理也要让三分。”
四个人喝完那瓶邵阳大曲,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张兵还想叫老婆开一瓶邵阳大曲,钟铁龙阻止说:“不要再喝了,你们准备一下行李,明天我们一起走。”
李培很兴奋。他在镇百货商店副经理的位置上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他再也不会踟蹰不前了,因为他感到这个芝麻官把他的手脚束缚了很长时间,以致小小都觉得他没用而看他不起了。八百元一月,他觉得他可以在小小面前打翻身仗了,这让他激动,于是他还要喝酒道:“有什么好准备的?就是几件衣服。喝酒喝酒。”
钟铁龙说:“你们要做好长期打算,不是搞个一年半年又溜回来。以后,”他望着李培和张兵,“有可能都要把老婆和孩子接到长益市,在长益市安家。”
李培更高兴了,“那最好,我早就想离开黄家镇了。”
张兵也说:“想不到今天我们要跟着你出去混了。不过你放心,我们虽是朋友,但现在跟着你干就是你的手下,我们会摆正位置,绝对都会尽心尽力地跟你做事。”
钟铁龙知道张兵,张兵理性,待朋友也忠,不惹事也不怕事。三狗武艺高强,但他不是那种自以为是的武夫,为人谦和,能让就让。李培,他更了解,做朋友可以做得把心掏给你,在朋友面前,他肚子里没一点坏水。他们都是黄家镇这块土壤上成长起来的不惹事不怕事的男人,义道又厚道,干起事来都肯出力。钟铁龙对张兵说:“我要谢谢你这句话,我也说一句话,我当着你们三位的面对天发誓,我钟铁龙只要有饭吃,就绝不会饿你们。”
三狗就笑,笑声有些嘶哑,却很灿烂,他望着张兵,“我说了钟铁龙是个有头脑的人。”
李培高兴地拍了下桌子,对张兵的老婆叫道:“嫂子,来酒。我要把自己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