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铁龙被关了十天,这十天,他赚了十万。罚款二十万到了第十天便降了十万。起先石小刚来交涉过几次,李所长绷着脸硬是不肯,非要他提二十万元现金来领人。李所长看都不想看石小刚一眼,像驱赶蚊子样挥手赶石小刚道:“莫废话,拿二十万来领人。”
石小刚低三下四道:“我们真真的没那么多钱,五万块钱可以不?”
李所长仍然绷着面孔说:“莫废话,二十万还是低的,没罚你们四十万算是客气的了。”
石小刚说:“李所长,帮个忙,我们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
李所长火了,骂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走开,别在这里妨碍公务。”
石小刚就来看钟铁龙,“李所长前世一定是只豺狼,很恶,我要日他奶奶。”
“你日他奶奶有什么用?”钟铁龙说,“你要跟他磨嘴皮。”
石小刚就每天都来派出所找李所长磨嘴皮。李所长不理他,他走拢去找李所长搭腔,李所长一点也不愿意跟他亲近地走开,要不就是那句梆硬的话“拿二十万来领人”。石小刚望着李所长,真恨不得把这个男人剁成肉酱。李所长长着张猴脸,这张猴脸上似乎只写了“耿直”和“执法如山”几个字。派出所的民警都认识石小刚了,因为石小刚一看见穿公安制服的,都递烟。他们看见石小刚整天守在李所长的办公室外,像条讨厌的脏狗,一年轻民警就对石小刚说:“这没用,我们李所长是这样的人,梆硬的。随便你怎么软磨硬泡都没用。我们李所长这人一是一二是二,就是市局的人拿他都没办法。你快点去搞钱把你朋友救出去。”
石小刚一脸可怜道:“我到哪里去搞那么多钱?”
年轻民警说:“那就没办法,只要把案子往局里一交,你有钱都救不了了。”
石小刚一惊,垂着脑袋说:“真还不如把我煮了好。”
石小刚送烟给钟铁龙时,把情况跟钟铁龙说了,钟铁龙冷冷一笑,对石小刚说:“他们是吓你,把我交到局里,那派出所连一分钱罚款都得不到了。拖,没事的。”
石小刚说:“干脆把罚款交了算了?”
钟铁龙不愿交二十万,因为钱交给派出所是白交,没有人情的,他望石小刚一眼,“你有好多钱交?我不会有事的。死猪还怕开水烫?继续跟他们磨。”
派出所的民警对石小刚和钟铁龙说:“你们今天交钱,你今天就能出去,你们明天交二十万罚款,明天你就能出去。”
到了第九天下午,钟铁龙想吃荤菜,石小刚便跑到饭店里买了几个荤菜端来给钟铁龙吃,钟铁龙小声对石小刚说:“你今天晚上拿五万块钱去走李所长的水路,把他买死。”
石小刚瞪大眼睛问:“怎么走?”
钟铁龙胸有成竹地告诉石小刚说:“刘总晓得他住在哪里,你问问刘总就清楚了,你单独去,取五万元,送到他家去。他一定会收,我估计这个人没他表面那么正直。那天我塞给他红包时,他的手放进口袋里掐了掐红包,这是摸索红包的厚度。这证明他爱钱。”
石小刚没把握地看着他,“你能确定?”
钟铁龙回答石小刚:“我估计是时候了,你已经在这里磨了九天,派出所的人都认为我们没钱,你去了,李所长会把罚款降低,你放心去办吧。”
那天晚上石小刚敲开了李所长家的门。李所长当时在洗澡,他老婆开的门。李所长住着一套两室一厅房,客厅铺着米黄色木地板,有一个五岁的男孩坐在地板上砌积木。李所长的老婆为他泡了茶。李所长洗完澡,赤着上身出来,见客厅里坐着他,奇怪道:“你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李所长说这话时脸上没有在办公室里时那么不愉快。
石小刚起身,递支芙蓉王烟给李所长。李所长居然接了,脸上的表情也比较柔和,“有事去所里说,不要来我家里,我在家里不谈公事,你走吧。”
石小刚拍了下手上的皮包,“我想了想,还是来登门拜访好些。”
李所长扫了眼他手中的包,觉得有意思地笑了下,“你不要贿赂我啊,什么事你说?”
石小刚望了眼李所长的老婆,李所长的老婆见他要跟她老公说事,马上对儿子说:“我们到另间房子去,你爸爸要谈事。”
李所长的老婆带着儿子进了另间房后,石小刚打开黑皮包,拿出五叠一万元一叠的人民币,将钱放到茶几下面的隔层上。“还希望李所长能多多包涵。”
李所长的脸色马上端庄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想害死我啊,拿走。”
石小刚一脸诚恳道:“哪个敢害你?这五万块钱又不是我的,是你的。”
“你什么意思?”李所长很庄重地看着他,“你是想先让我受贿,然后跑到法院告我吗?告诉你,什么人我都见过,我不会上当的,我还没那么笨。你把钱拿走。”
“你这样的朋友,我巴结都来不及,还敢告你?”石小刚说,摆出一脸乡下人的老实可怜相,“我们是外地人,在长益市没一点靠山,我来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李所长以后能关照我们。”他说着,又从包里拿出条芙蓉王烟,晃晃,“我来是送你一条芙蓉王抽,谁也没看见我送钱给你,罚款的事,请你老兄多关照。我走了。”
第二天上午,石小刚走进李所长的办公室,李所长正在办公室里同两个民警说事,石小刚退了出来,等着。等了一刻钟,李所长和那两个民警一并走出来,石小刚说:“李所长,我的朋友已经关了十天了,今天放了吧?我们真的没有钱……”
李所长就沉着他那张坑坑洼洼的猴脸说:“真的拿你烦躁,瘟猪样的。”
石小刚见李所长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便道:“我们真的拿不出那么多罚款。”
李所长走前几步,停住,在两个手下面前做出烦躁和恼火的样子道:“这样吧,那就罚五万,”他看石小刚一眼,“五万块钱总是要罚的吧?”
石小刚心里一喜,忙道:“该罚该罚,那我现在就去筹钱。”
李所长一脸不悦地挥挥手道:“你去拿钱来,交了罚款我们就放人。”
中午边上,钟铁龙出来了。他没急着回家,而是坐上石小刚的铃木王摩托车,去了银城大酒店。桑拿中心关了,小黑皮还有那些小姐都走了。他洗了个澡,往自己身上揩了两遍香皂,用心地冲着身上每一片肌肤。他不想把晦气带回家。洗完澡,他感到精神好了很多地躺到躺椅上,望一眼石小刚,舒展开手脚,觉得紧张了一向的筋骨也在缓缓放松。“老子总算自由了。这十天真不是人过的。你给李所长钱时李所长是怎么说的?”
“李所长说,我什么都没拿啊,我烟都没抽你一根。”
钟铁龙嘿嘿嘿一笑,“五万块钱替我们赚了十万,还是划得来。这个结果早在我意料之中。跟有些公安打交道,唯一的套路就是拿钱买他们,所以钱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好东西,没人不要。五万块钱把他买死了,值啊。你跟小黑皮联系,要他马上调小姐来。”
石小刚疲了,“还做?”
钟铁龙想了想说:“我这十天想了很多,这事绝对与丁建有关。听他说话的口气和他说这话时的阴险表情,越想越是他。给我们三天时间考虑。因为我没答应,第四天晚上就来抓人了。哪里有那么巧的事?他就是想把我们挤走,把桑拿中心打给他。他来做。”
石小刚站了起来,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也觉得是这样。”
“丁董的生意已经够多了,”钟铁龙说,拿一条干净的浴巾揩着自己的头发,“金阳夜总会、金阳迪斯科舞厅,还有一家金阳海鲜楼。他还要抢我们的生意,这真是应了那句话,贪心不足蛇吞象啊。”钟铁龙说完这话,脑海里飘过了一抹阴影,这抹阴影里既有一条蛇,又有一只象。他搞不清他是蛇,还是丁建是蛇。他苦笑了下,又说:“我总是忍让,总是想王总说的话,退一步和气生财。看来,有的人并不明白我,反而觉得我们真好欺负。”
石小刚点上支烟,“我早就跟你说了,跟他们打一架,明天我去买两把三角刮刀,把他们一人捅一刀。大不了同归于尽。”
“我们还没好好享受人生就跟社会流氓同归于尽,值吗?一人捅一刀,他们就那么傻,站在那里排着队让你石小刚捅?”钟铁龙摆了下手,“我们是做生意,不是要打架。”
石小刚一拳砸在躺椅上,“我就是想出这口气,上次我被他们打了,就想捅他们。”
“捅人很容易的,不就是一刀?但捅了人后呢?”钟铁龙说,把目光抛到吧台上,“我们读了大学,还跟社会上的小混混一般见识?那我们读大学干什么?”他望一眼石小刚,石小刚正点烟,“知识告诉我们,先礼后兵,和气生财,能绕过的障碍就想办法绕过去。郑小玲嫁给我,不是要看着我逃亡。云南妹跟着你,也不希望你东躲西藏。丁建这个人很贪,他不落在我们手上,也会栽在别人手上。为人不可太贪,要匀一部分利益给别人,大家才会相安无事。这是书上说的。打架是下策,我们最好不用。”
石小刚沉默着,想着钟铁龙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