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昭帝这一朝的宫婢相对旧朝来说,还是好命的很,因为这宫苑中正经主人只有三位,昭帝,上官婕妤,周阳充依。
人少了是非自然就少,是非少了,人命也就金贵了起来,除非犯了大错大忌,因着后宫明争暗斗折在里面的人命少之又少,所以才说好命。
何况昭帝年岁尚小,又有霍光和长公主在那里把关,还没有谁胆子大到逆着这尊位大神往宫里送人。
小妹进宫没几天,便是她六岁生辰,准确来说应该是虚岁七岁,当世的小孩子怕夭寿,大多不过生辰,只说虚岁。
但她上官小妹毕竟不同,进了宫便算是嫁为人妇,何况位分极高,这生辰宴是自然是必办无疑。
果不其然,这日一早,昭帝便下旨翌日邀上官婕妤亲眷,设宴椒房殿,为婕妤庆生。
本来还持观望态度的宫侍宫婢们见昭帝下令,个个殷勤了起来,从早到晚,酒具器皿,绸缎首饰如流水般送入,进进出出椒房殿的人可谓络绎不绝。
小妹倒是没在这里费太多心思,只命阿宁把关,记下所有进出椒房殿的人和物品,自己带了阿音在一旁熟悉宫务。
宫中各司各所关系复杂,事务也繁多的很,哪位管事是谁的人,行事风格怎么样,是不是好对付,样样都必须在心里有个底。
饶是她再聪慧,阿音再能干,也有些吃不消,可是这人脉迟早要理一遍,早总比晚好,小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这不,待到宴席已设,沐浴更衣之后她才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一旁的阿音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小妹微微摇头,让她放心,这才闭眸定了定神,抬脚踏了出去。
耳边一片跪伏行礼声,小妹面不改色的走上主位,转身站定,刚要开口,便听见宫侍通报。
抬头看去,一袭黑袍的昭帝自殿外走了进来,身后宫侍婢子前,还有一位穿着与众婢子不同的窈窕丽影。
两旁众人跪伏于地:“参见陛下,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小妹回神,倒也不觉得自己突兀,缓缓跪下行礼:“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昭帝从容走上台阶,回道:“今日私宴,不必多礼,众位请起。”
“唯。”
小妹站起,这才看清跟在昭帝后面的人,这清丽无双的面容,不是周阳充依又是谁。
殿内其他人自然也都看见了,面上都没什么,个个在心中暗暗揣测。
小妹朝她友好一笑,心知是定是长公主所为,也不言语,跪坐在昭帝身侧。
周阳筠行礼:“妾恭祝婕妤生辰,愿婕妤安康顺意。一点小礼,还望婕妤笑纳。”
说罢一笑,身后婢子托着一套白玉酒器奉上。
小妹让阿宁接过贺礼,笑着回她:“充依送的东西我自然喜欢了,多谢充依,快请入座吧。”
刘弗陵微微侧目看向身边的小姑,面上倒多了几分忖度玩味。
小妹一脸无辜的看回去。
刘弗陵轻咳一声,转过头:“充依有心了,入座吧。”
周阳筠朝昭帝明媚一笑:“唯。”
周阳筠一起身,跪坐在了昭帝右侧下首。
小妹这才看向殿内众人。
左面是外祖,祖父,父亲,右面是长公主,祖母,母亲和外祖那位扶正的妾室。
长公主叫停乐声,朝着主座上柔柔一笑,最先开口:“恭祝婕妤,婕妤长安。”
小妹起身回礼:“妾谢过长公主。”
一旁霍光也淡淡开口:“臣恭祝婕妤。”
语气淡的完全不像外面大家相传的那宠孙如命的霍公,反而分外客套。
小妹心间涩涩,起身行礼:“小妹多谢外祖。”
刘弗陵年少登基,识人洞事自有一套,如何听不出来这祖孙俩间微妙的对话,心里也有几分不解。
上官桀倒是巴不得自家孙女和霍光决裂,免得一出去别人夸起来孙女又都言是霍氏遗风,此刻自然是乐见其成,哈哈朗笑几声,拱手相祝:“臣桀恭祝婕妤!”
这一下小妹倒是打起精神应付了,毕竟她入宫是为了什么她还是知道的。
“多谢祖父。”
面上含笑,俨然一副更亲近本家远离外家的样子。
霍光余光一瞥,脸色更黑了。
阿音见这状况心里一紧,忙轻轻扯了扯小妹的袖子。
小妹会意,借父母献礼岔开了话题,这才避过了冷场。
不过一个多时辰,昭帝侧首,见身旁的小姑面露疲态,不由好笑,思索了几下,命人撤宴,送众宾出宫。
小妹是有点迷糊,这几日熟悉宫务,耗费精力过多,夜里又歇的太迟,而且她年岁小,这生辰宴也没什么意思,所以竟然听着丝竹声犯起困来。
而此刻被刘弗陵点醒,不由羞赧,讷讷不知所言,半晌憋出了一句:“谢谢你。”
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抬头飞速看了刘弗陵一眼,改口:“多谢陛下。”
刘弗陵这次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倒是没有恶意,就觉得自己之前一定是心绪太乱,这才会莫名其妙去反感忌惮这小姑的入宫,今日一看,她只不过是个被家族送进宫来的孩子罢了。
哪知小妹一向自诩从容沉稳,误将刘弗陵的表现当成嘲笑,面色通红:“陛下朝务繁忙,今夜能御驾亲临,妾感激不尽,就不耽误陛下歇息了,恭送陛下。”
刘弗陵一愣,这是恼羞成怒要赶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不由又笑了出来,一边抬脚走出一边点头:“好,婕妤也早点歇息。”
周阳筠一言不发,跟在昭帝身后出去,目睹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她只觉满心无力,眸光灰暗。
沐浴过后,小妹本想着好好歇一夜,哪料到累了一日,这累过头了反倒睡不着了,她又不好拖着阿宁阿音陪她,只好将她们赶出寝殿回屋去睡,自己点了灯,拿了竹简随意品读。
半柱香的时刻,阿宁走了进来,小声行礼:“婕妤,木医官求见。”
小妹吓了一跳,只觉手中竹简都要拿不稳了:“谁?”
阿宁向身后看看,确认没人,这才小声回道:“木医官说,医者为贱,白日他无法为婕妤送上生辰贺礼,只能此刻偷偷来送。”
小妹定了定心,鬼使神差的点头:“你去外面守着,请木医官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