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向身后看看,确认没人,这才小声回道:“木医官说,医者为贱,白日他无法为婕妤送上生辰贺礼,只能此刻偷偷来送。”
小妹定了定心,鬼使神差的点头:“你叫上阿音去外面守着,请木医官进来。”
阿宁略有几分犹豫,也没多问,点头出去。
没过一会,一身黑衣的木佑便走了进来。
小妹还没等他行礼,便一把将他按在锦帘后的绣凳上坐下,小声威胁:“你疯了?”
木佑本来还打算行大礼呢,没想到这小姑没有半分架子,也就随着放松了下来,抬手倒了一盏茶,半开玩笑的说:“这不想着小娘子入宫了,又是小小年纪第一次一个人过生辰,来送份薄礼安慰一下。”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布递了过来。
小妹当然不会认为木佑胆大到会送她锦帕这种私密的东西,她无比淡定的接过来打开,看向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看过后,她眸光震动:“这是从哪里得知的?”
木佑浅笑:“天下人想要弹劾高官,自然会去找御史大夫告状,我只要盯住桑弘羊就好。何况你祖父与桑弘羊私交甚好,这种告左将军心怀不轨,秘密调换西南军中将领杀人灭口的不利言论,自然是会被他扣下来。”
小妹皱眉:“那桑御史为何不直接销毁了?”
木佑道:“权利场上哪里来的真情谊,留着它,等两人利益一旦不均,岂不就是一大筹码?”
小妹叹气:“也是了。”说罢,又抬头问他:“你带来给我,是因为你拿的到,却没法子通过正道送到陛下手中?”
木佑点头:“医者为贱,我没理由交上去,就算交了上去,若事不成,我就会被陛下推出去任由桑弘羊和上官桀宰割,大仇未报,我不能就这么折进去。”
小妹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也不能由外祖交,外祖若出面了,陛下会认为这是党争,定会怀疑是外祖捏造。”
木佑道:“光凭这个,即便是真相,也打不倒这二人,好在陛下算是明君,他早有察觉这二人心怀不忠,我们能做的,便是加重陛下的怀疑。只是现在没有合适的人将这份弹劾书送上去。”
小妹将锦布叠好,递给木佑:“近日你我都留心点,此事本就急不得,也不在这一时。若有消息,我一定会通知你。”
木佑收好,点头:“好。”
正事谈完,小妹这才想起来,不由怒道:“如今不比在家,我是宫妃你是医官,你这样大半夜闯进椒房殿,是不想要命了吗?”
木佑好笑:“那你还放我进来,你也不想要命了?”
小妹语噎,半晌回道:“我就是鬼上身了,才会什么都不避着你。”
那日全盘托出也是,今日放他进来也是。
木佑一怔,微微皱眉看向这小姑子,心里似乎一震,却又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猛然醒悟,摇摇头,自己怎么会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有这样奇怪的错觉,没错,定是错觉。
虽心里这么想着,木佑的语气动作却不自然起来,他站起身:“玩笑归玩笑,我毕竟不能久留,先走了。”
小妹也知道其中厉害,点头:“好,小心些。”分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不自然。
黑色瘦削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口,阿宁自拐角出走出,朝小妹走过来,阿音随之跟进来。
小妹看这姊妹二人有些恍惚,不由笑到:“这点事就吓到你们了,真是没出息。”
阿宁白着脸,目光恳切的看向小妹:“这是大逆不道的事,婕妤定要告知木医官,以后万万不可如此行事,若被人知道揭发了出去,了还了得!”
小妹微微摇头:“今日他实在是鲁莽了,以后我会让他注意,但这件事,可能不会是最后一次。”
阿宁急忙摇头:“小娘子!宫里不比家中,处处都是眼线,实在不可啊。”
阿音看看阿宁,欲言又止,也不出声相劝,只是满心担忧的看向小妹。
小妹顿了顿,突然莫名插了一句:“阿宁,如今你与阿音还是会事事报知外祖吗?”
阿宁一愣,面色更加苍白:“小娘子……”
小妹道:“你与阿音是外祖精挑细选与我的贴身侍卫,自然会忠心外祖,我能想得来,你不必惊慌。但以后,你们就不必与霍府通信了,可能接受?”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阿音先回过头,目光震动,双手攥紧,跪伏于地:“婢子日后唯婕妤之命唯听。”
阿宁愣了愣,片刻后目光也坚定了下来,跪伏:“婢子亦是。”
小妹正色:“出言如覆水,你们可认真想好了?”
阿音抬眸回道:“唯。”
阿宁看阿音,抿嘴一笑:“唯。”
小妹定定的看着二人。
阿音道:“因为婢子们知道,无论天大的事,婕妤都不会伤害霍公。”
小妹一怔,然后不由苦笑:“这是自然。”
阿音知道这几日霍公与自家婕妤之间有些不痛快,此刻怕勾的小妹伤心,忙岔开话题:“不知以后木医官要如何与婕妤联络,如今日这般是万万不能了。”
小妹摆手:“此事我们自有打算,我进宫本就不是为了安身立命,若这点能耐胆识都没有,我实在不敢说自己是霍公教养。你与阿音只需听我吩咐,做好自己的事,无需多想。”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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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宴已经过去了三五日,小妹还是整日沉浸在宫务中,这日日如此,连昭帝都看不下去了,命她要爱惜身体,不可过进。
而这刘弗陵一发话,最先跑来“关心”的自然会是周阳筠。
礼毕入座,周阳筠笑道:“听陛下说,进日婕妤日理万机,都快比他忙了。”
这话有意思了,“听陛下说”,若换了其他宫妃,这心里可能就会埋根刺,但是小妹不会,别说她没争宠的心,就是有,她这六七岁的年纪,也没法子争宠啊。
于是此刻的小妹显得分外纯真:“陛下就会打趣我,充依可莫要笑话。”
周阳筠一顿,也感觉自己有些没意思,只好笑着搭话:“婕妤这是在看什么?”
小妹自然不会将阿宁精心整理的各路人脉给她看,只是拿起桌上的竹简递给阿宁,笑着回答:“这是织室送来的现下时兴的宫装样式,我这闲来无事就拿来看看。”
阿宁将竹简递给周阳筠的贴身婢女,行礼退到小妹一侧。
周阳筠拿起一看,点点头:“样子是不错,早先织室也送来给妾过目了,过几日想必会进些珍贵皮毛绣物,倒可以备件冬日的披风。”
小妹倒是不在乎什么先送给谁看后送给谁看,她也没心思在这和周阳筠比嘴上功夫,只随便回了一句:“这季节怎么会进皮毛来?”
周阳筠笑道:“婕妤有所不知,听说西南那边新降了一个外族,正在进京朝贡的路上,上次妾与长公主闲坐,听着应是过两日就入京朝觐了。”
小妹眸光一愣,西南?
周阳筠看见主位的小姑子这失神的模样,笑得愈发得体,又闲聊了几句,满面笑容脚下生风的就走了。
阿音一边命侍女拾掇好茶具,一边朝小妹抱怨:“咱们这位充依还真是把长公主当自己靠山了,句句不离长公主云云。”
阿宁抬手去拧她:“祸从口出,还不慎言!”
小妹没理二人,只是揉揉眉心,在想着要如何联系木佑。
想了片刻,她突然灵光一闪,暗暗恼了自己一句,揉着眉心“诶呦”了一声。
她本就是个孩子,最近整天忙的连昭帝都看不下去,生点小病不是正常至极的吗?
阿宁马上回过神来,上前问道:“婕妤可是身体不适?”
小妹微微点头:“许是昨夜着凉了,头痛的紧。”
阿宁一急,忙命身旁侍女去请医官过来。
阿音想着早上小妹还平安无事的样子,眼睛一眯,忙叫住那侍女,吩咐:“婕妤自小身子弱,都是霍公和左将军请了那最善儿科的木小神医为婕妤调理,已经惯了,你去且记得要请木医官前来。”
自家婕妤闺中那天之娇女的生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侍女欣然应允,急急退了出去。
阿宁阿音将小妹扶上床榻,盖好锦被,侍立一旁。
小妹看向阿音,朝她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待昭帝闻风而来时,只见木佑正在嘱咐阿音药方之事,上前询问了两句,知道无大碍,便入了寝殿,与小妹嘱咐了两句,又回去处理国事了。
新婕妤生的这点小病并没有在宫中引起谁的重视。
四日后,本是属国朝觐的大喜之日,宫中却有传言说是昭帝于御书房中单独召见了霍公,还摔坏了砚台,近日朝中无事,众人也不知是真是假,唯有小妹与木佑,在请脉再诊时相视,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