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威远堡在这一刹那都安静了下来,唯独有门楼处显得极为喧闹——不少知道一些蛛丝马迹的商人们已经将自己的银钱和帐目等关键的东西转移到了 陈家和李家设在堡内的两处货栈和一处客栈里——那向来是两家用来储存贵重货物和招待贵客的地方。
但是这样的商人毕竟只是一部分,还有数百人一方面是不相信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一方面放不下清湖集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货物,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留在了清湖集。现在看到远处的鞑子马贼滚滚而来,这些人一下子着了慌,抱着钱袋子慌慌张张的往威远堡里面赶。本来威远堡正门足够供两辆四轮马车通过,但是这些人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往里面挤,加上不少人还抱着各种各样的贵重物品,宽敞的门洞转眼之间被他们挤的水泄不通。听着远处雷鸣般越发逼近的马蹄声,上面的哨兵大声呵斥他们,要他们马上进堡,而前拥挤的众人谁也舍不得丢掉自己的东西,拥挤在一起,破口大骂,几个年老体弱的被挤倒在地上,微弱的哀鸣淹没在众人的争吵声中——
“亲兵——把人群冲开!”见到门楼处的情况已经失控,项凌焦急万分,这样的情况下,不要说让骑兵出战,就是想在鞑子冲上来之前关上大门都很困难。焦急之下,项凌也只能硬来了——至于事后怎么安抚这帮子死抱着钱袋子不放的商人,还是等我们有命回来再说吧!看着远处快速逼近的点点火光,项凌心中苦笑着。
面对气势汹汹的亲兵,拥塞在门楼处的商人们转眼之间散的干干净净,原来被他们视若性命的银子、货物现在都成了妨碍他们逃命的累赘,这些东西在门洞前被丢了一地。
不过紧接着冲出去的骑兵们没有一个人在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和其它值钱东西面前停下自己的脚步——俺们是上去打仗的,不是作贼的。一个骑兵后来这样说。五百多人的队伍很快冲了出去,有骑兵在前面顶着,盛长风将自己的亲兵派到门楼前的空地上,招呼着人们不要拥挤,鱼贯而入。至于货物和银子么——你要命还是要银子?面对外面隆隆的马蹄声,所有人都明智的选择了后者——银子没了可以在赚,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
其实,现在项凌面对的和白天消灭了威远堡斥候的并不是同一伙人马:白天消灭斥候是拓跋骢麾下的金山部骑兵,他们在阙薛军的配合下将威远堡和其它三个寨堡今天派出的十几批斥候大部消灭,各堡派出的传令兵也都被他们劫住了。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钱财,而是要把边境上的水搅浑,让和林城里的朱高炽失去对形势的掌握。
而现在项凌面对的是“八大绺子”里资格最老但实力最为不济的“黑羊”。黑羊,姓名不详,四十出头,自称高丽人,六岁时被人贩卖到草原上,给居庸关外一家小地主放羊。十二岁时,他带着东家的十几只黑羊投奔了一股南下的马贼,有了一个“黑羊”外号。
黑羊的叫号虽然不怎么样,在匪群里却是以上阵勇猛、待人豪爽大度闻名,几年下来他已经是绺子里数一数二的闯子(上阵是冲在最前面的人)了。二十岁那年,绺子南下时恰逢官府大肆围剿,被围在一个洼地里眼看着就要完蛋,这时已经是小头目的黑羊带着手下的十几号兄弟冲向敌人,恰好黑羊面对的是大宁府成立不久的民团,没什么战斗力,面对凶神恶煞的马贼一下子就放了羊,大队马贼趁机脱围而出,黑羊也因此一战成名。
半年后,老头领在一次打劫时被流矢射中毙命,绺子里头几个实力稍大的头目谁也不服谁,一场大战下来,几个打头的头目或死或伤,群龙无首之下,让黑羊这个性子粗野的有些缺心眼儿的家伙拣了各现成的便宜。
黑羊当了十几年的头领,性子却是一如当年的粗野,御下向来无方,绺子里的实力没有什么变化,倒是自己的名气在关外的草原上大大的有名,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汉人、从应昌到居庸关,大家都知道有一个“三不知道”的马贼头子黑羊。
这三不知道是:一不知道部下有多少人——他的部下向来没个准数,出去打劫时少、归来分赃时多;二是不知道手里有多少钱——同样打开一个村寨,他的绺子能拿到的比别的绺子往往少上一半(都到下面私人的口袋里去了);三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故人——当初黑羊所在的村子叫石河村,以后在黑羊的打劫生涯中,只要遇到抄着土话,自称石河村人氏的人,黑羊都决不加害,遇上可怜点的还会掏出几个银子。这样一来二去,黑羊这个绺子的实力一直没有恢复过来,但是靠着黑羊的不要命、讲义气的名声,他们居然吊在了“八大绺子”的尾巴上。
去年和今年上半年一连串的大小战事让黑羊的人马减少到了六百多人,实力在八大绺子里敬陪末座。但是这次众马贼搭上了拓跋骢这样的“贵人”,南下的路上又有不少的散兵游勇闻风加入想要跟着喝口汤。其它的马贼对于这种企图打秋风的小鱼小虾向来不太感冒,但是黑羊向来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来得不管是什么乌龟王八蛋都照单全收。南下之后不到七天的时间里他的人马陡然膨胀到了一千四百多人!这下子黑羊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暴发户,差点连走路要先迈哪条腿都忘了!
前两天众人分配目标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其他人都避开了威远堡这块难啃的石头,倒是这个黑羊被“北疆第一大集”清湖集的大名所引诱,雄心勃勃的带着部下人马朝威远堡出击。
此时天色已晚,黑羊的麾下又多是新近加入,组织及其混乱,一千四百多人点着火把在清湖集外稀稀拉拉的拉开了一个足足一里多长的横阵(如果说一堆人三三两两毫无秩序站在一起就叫做阵的话)。依稀的暮色里,看着长途奔波之后已经放了羊的部下,黑羊本人也不知道这仗该怎么打了。
看到黑羊所部这副稀稀拉拉的样子,项凌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就是这样一群乌合之众让我的斥候一败涂地?难不成这是他们的陷阱?
项凌在犹豫,门楼上的盛长风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眼前的敌人虽然散乱,但是少说也有一千七百多人(天色和散乱的队形让盛长风的估计产生了误差),面对两倍半的优势敌军,而且都是剽悍的马贼,项凌要是迎战,风险太大;要是后撤,很容易被敌人追尾打击,现在的项凌,应该是进退两难了吧——盛长风心中不禁有些埋怨项凌的冲动了。
盛长风的担心没有持续多久——前面的项凌很快就派来了传令兵,要他调两队人马出堡准备支援他们的战斗。盛长风想了想,拉过自己的营副交代了一下,自己带着在校场上待命的两队人马出去了。
与此同时,迫不及待的项凌已经派汪启平和司徒太兵分两路冲了上去。
黑羊的人马明火执仗的集中在离清湖集大约两里的一片缓坡上,还在手忙脚乱的整理队伍,由于快速扩充带来的巨大混乱,整理的时间被极大的延迟了。不少“聪明”的马贼已经下马掏出干粮饮水开始进餐——一会儿打起来就不知道下一餐是在哪里吃了。占据了“绝对优势”的马贼们根本没想到敌人敢于主动进攻。
蹄声似雷、箭啸如雨、刀光如电——项凌的人马不到对手的一半,但是胜在训练有素、武备精良、士气如虹。面对长途跋涉、自大轻敌的马贼,他们占了很大的便宜——项凌的人马冲到敌人面前时,不少马贼还在慌慌张张的上马,刚才还在四处奔走的小头目们不等黑羊的命令(其实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黑羊下了命令也是白搭——),大声呵斥着自己的部下马上冲出去:骑兵的优势就在于他们的速度,没有冲起来的骑兵和步兵没有任何区别——马贼们没有学过这句话,但是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懂的这个道理。
高速冲击的双方中,占据优势的自然是有准备的一方——项凌的部下用自己的手弩好好的给这些不成气的对手解释了骑射的另一种含义。不到一尺长的精钢弩箭在一片弦动之声中激射而出,转瞬之间就在一个个温热的肉体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一阵哀嚎的同时,上百个火把掉在地上,和他们的的主人一样归于黑暗。
而这时能把握住机会开弓向明军射击的马贼不会超过二十人,仓促射出的箭矢既没有准头也缺乏力道,快速毕竟敌人的明军骑兵只有区区几个人中箭,在盔甲的保护下,没有一个人失去战斗力。
面对在黑暗中突然冲来的敌人,黑羊表现出了他一贯的悍勇——他扒下自己那件被油迹和血迹沾染的看不出本色的上衣,大吼一声:“是男人的跟我上!”抽出弯刀带着人就冲了下去。
战场上此起彼伏的砍杀声和伤兵的哀嚎也没有盖过他的巨吼,看到英勇的黑羊、在看看明显少于自己的敌军,马贼们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过来,朝着敌人似冲杀过去——此战,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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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人称混乱的问题,小象已经说过几次了——一时半刻也没时间去全部检查,如果大家看到是哪个章节的话,可以在书评区告诉小象——谢谢。
关于拓跋骢的问题,看来的狼大哥还真是有心啊——不过小象的设想是:
一、所有的杀戮都是由马贼造成的,拓跋骢的直属部下没有参与,当然了,引来马贼的拓跋骢难辞其咎,但是也不能全怪罪到他;
二、其实这也是为了后来项凌和拓跋骢还有观童、金山部和火焰MM之间的关系造势,就说这么多,再说就要泄露天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