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天生就有野心,也许是袁天罡“定为人主”的诱导,当了皇后之后,武皇后并没有满足,她开始插手朝政。眼下摆在她面前最大的拦路虎就是长孙无忌。
前些日子,许敬宗约见李义府提出了弹劾长孙无忌的事。没料到李义府是个大滑头,他不答应出面弹劾长孙太尉,只答应可以附议。
许敬宗对武皇后详述了他和李义府谈话的内容。
武皇后听了许敬宗的话,沉吟了一会儿,道:“朝中有哪几个人是长孙无忌的死党?”
“襄阳郡公、太子宾客兼中书令杜正伦,中书侍郎李友益,”许敬宗扳着手指道,“此外,太子太师同中书门下三品、燕国公于志宁也与长孙无忌交往密切。余者则不足道。”
武则天打发许敬宗走,晚上在李治耳朵边吹了吹枕边风。
第二天,李治临朝。
李治接受过群臣朝拜,即发出一道诏书:“河间郡王、太子宾客兼检校御史大夫、兼中书令李义府出任普州刺史;襄阳郡公、太子宾客兼中书令杜正伦出任横州刺史;中书侍郎李友益除名,配流嵩州;太子太师、同中书门下三品、燕国公于志宁免官、还居和第养老;许敬宗任中书令。钦此。”
上面由李治发的圣旨,出自李治之口,却完全是武皇后的主意。
第二天,武皇后召见许敬宗,两人密议了许久。
翌日。李治收到了许敬宗密奏本章。
李治读许敬宗密奏,吃了一惊。
原来,许敬宗在奏章中,首先列举了长孙无忌的功绩及今天的地位,官高位显。其次述及长孙无忌之立圣上为太子,目的在于控制,列举了废后事,废太子立太子事以证之。最后说到长孙无忌已有取皇上而代之的叛逆之举,并提出了同谋人就是监察御史李巢。
李治读罢本章既惊且疑。惊的是,自己的亲舅父有叛逆之心,欲夺取外甥的帝位,但这又不是不可能。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很多,汉初七国之乱、汉末王莽夺权、三国时魏武专政……而此时的长孙舅父又位极人臣,在朝中已有一呼百应之力,文武百官多听命从之。如确有其事,江山岌岌可危,可谓朝不保夕。但是,这能是真的吗?长孙舅父一向忠于国事,关心朝政,能有夺位之心吗?可是,在废后立后的事上,在废太子立太子的事上,舅父却敢出言顶撞,当面驳皇上之意的举动是忠呢,还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呢?许敬宗说长孙太尉一手立我为皇太子,这是事实,自己也知道。可是在诸王兄中,比较起来,承乾是自取其祸了,可是魏王泰就比自己强得多,还有蒋王恽、赵王福、纪王慎、曹王明等,均强于己,无论是知识、才干高于自己多多。那么真如许敬宗所言,舅父是为了自己软弱,便于控制才立己为太子的?有这个可能。不过,造反谋逆之事,需要有证据。
过了两天,李治与武皇后刚刚就寝,尚未入睡。突然间,宫内人声嘈杂,继之锣声响起,宫内点起了许多灯笼、火把。门外当值太监禀报:“宫中来了刺客,侍卫及护卫正与刺客交手。”
过了一会儿,门外当值太监又禀报:“刺客已逃走,未捕获一人。”
李治正暗自庆幸,有惊无险。
门外当值太监禀道:“回圣上,护卫统领于振海求见。”
“让他进来见朕。”李治命令道。
于振海走进寝宫,拜见皇上、皇后之后,道:“皇上、皇后受惊了。今夜来了两个刺客,刺客似乎熟知宫中之路线,入宫之后,直奔皇上与皇后寝宫,多亏臣等发现,劫住厮杀。刺客武功甚高。臣等未能将刺客擒获,是臣等之罪,请皇上恕罪。”
李治道:“汝等虽未抓获刺客,已尽了力。朕与皇后安然无恙,皆卿等之功,朕明日当赏赐今夜出力之人。”
于振海手中拿着一个小包,说:“圣上,臣等虽未抓获刺客,却从刺客身上捡获一物。此物乃一刺客怀中之物,微臣一剑挑破刺客衣襟,此物落地。刺客大概负伤了,他不顾拾取此物,仓皇逃去。请圣上过目,看是否能从此物上找到刺客的蛛丝马迹?”
李治见小包乃一青麻布小包,他打开小包,里面又是瑞锦包裹着,再打开瑞锦,他眼睛一亮,里面是一颗猫眼绿宝石,剔透晶莹,甚为可爱,其价值亦不菲。
武皇后从李治手中拿过小包,仔细端详起来,还故作思考状。
“皇后,可从这粒宝石上看出什么吗?”李治问道。他没看出什么来,只知其好玩,贵重而已。
武皇后反复看着猫眼绿宝石,过了一会儿,武则天道:“此乃宫中之物。”
“宫中之物?”李治诧异地道,“怎么会到了刺客之手?难道是宫中有与刺客联手之人?不会吧。此等贵重之物,非一般宫内所能拥有,尚宝监太监也不敢吧?明天,可差人检查尚宝库。”李治道。
武皇后笑道:“臣妾已端详了许久,此宝石似曾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了。”她仍仔细看宝石。
“是哪一国进贡的吧?”李治猜测道,“百济?新罗?倭国……”
武则天打断了他的话,她笑道:“臣妾想起来了,咱们送给长孙太尉的宝器中,曾有一粒这样的宝石。不过,这也太奇怪了,长孙太尉是皇上的亲舅父,他怎么和刺客有瓜葛呢?太尉手中的宝石,怎么会到了刺客手里呢?这不大可能。”武皇后说完还摇摇头,似乎她并不相信这宝石是太尉的。
“那次送给舅父的宝器,朕没有留意。皇后,你看准了吗?其中真的有这个宝石?”
“没错。当时,臣妾还握了一会儿,觉得它很好玩。”武皇后肯定地道。
“难道……”李治没有说下去。
李治心中犯疑。许敬宗密奏长孙太尉有谋逆之心,仅过了几天,又有刺客入宫,而且还熟悉宫中路径,知道皇上与皇后的寝宫。如果是一般江湖强盗,如来盗宝,该去四宝库,奔寝宫来干什么?而且他们也不会知道朕与皇后宿此处。难道真的是长孙舅父派来的?长孙太尉常进入宫中,对路径是熟知的。如果不是太尉派来的,那么宝石的事怎么解释,而刺客又何以熟知宫中路径?难解之谜,待明天上朝,朕要亲自问问,长孙府中是否被盗过?先解开宝石之谜再说。
第二天退朝后,李治派人召长孙无忌进宫。
李治不会拐弯抹角,他见到长孙无忌后,立刻问道:“太尉,府上可曾被盗过?”
“回禀皇上,臣府第从未有过盗窃之事。”长孙无忌虽不明白皇上问话的用意,他还是如实回答道。
“那么,太尉府可有过明火执仗之强盗?”
“回禀皇上,明火执仗之强盗亦未到过臣府第。”
李治见长孙太尉连说两个没有,他又道:“太尉,如果发生过被偷或被抢之事,可不能瞒朕,朕自会代太尉做主。”
李治的两次问话,已把长孙无忌问糊涂了,最后这一句话,更令长孙无忌莫名其妙。他道:“臣府确不曾被盗,亦不曾被劫。”
李治忽然又想起一事,他问道:“太尉,可曾将府上的珍宝,如玛瑙、珍珠、宝石一类的东西赠送给过他人?”
长孙无忌立即答道:“没有。臣很少与朝臣来往,亦未曾将珠宝送过他人。”
长孙无忌带着一肚子不明白走了。
李治见到武皇后,将他与长孙无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最后道:“难道长孙太尉真的与刺客有关?或者说刺客是太尉用宝石收买、派来入宫刺杀朕与皇后的?”
武皇后忧郁地道:“这事实难令人相信,可是,又不能不信。皇上送给太尉的宝石,怎么会到了刺客手上,而刺客又为什么要蒙面?他负了伤,丢了宝石却带伤逃走。很明显,刺客是怕被捉住或打死在当场,那样,就会追查到指使之人。”
“难道许敬宗所奏是实?”李治自言自语地道。
“皇上,许敬宗奏章上怎么说的?”武皇后故作不知地问道。
“许敬宗说长孙太尉与监察御史李巢有谋反之意。”李治心情不平静地道。
正在这时,门外当值太监奏道:“中书令许敬宗有急事求见皇上。”
“宣进来!”李治命令道。
许敬宗急匆匆跟着太监走进寝宫。
待许敬宗拜见过皇上、皇后,李治迫不及待地问道:“卿有何急事?”
“臣接一密报,因事重大,故不得不打扰皇上与皇后休息。”
“有何密报?”李治问道。
“禀皇上,有一个洛阳人叫李弘恭。这个李弘恭本是个郊外的菜农,每天起早进城卖菜,为了卖个好价钱。今天四更,他挑上菜准备进城。路上累了,在一片树林外休息一会儿,忽然听到林内有人说话。他当时很奇怪,这么早怎么会有人在树林内,所以就侧耳听林内人说话。由于离得远些,听得不全,只片段地听出来。什么‘白白丢了一件无价之宝,却杀皇上不成,该找长孙太尉再要’,什么‘长孙太尉也不是好惹的,趁早走了拉倒’。总之,话不太连贯,也听不出什么原因。只因二人的对话中有‘杀皇上’一语,李弘恭他扔下挑子就跑进城。可是,进了城却不知这事该对谁说。在洛阳街上乱撞,碰巧看见了臣的轿子,就拦轿喊冤,并说了从林内听来的话。臣不敢多停,将李弘恭留下,立刻过来启奏皇上。”
许敬宗所奏,李弘恭听来的话,虽不连贯,但稍一思考,意思已明了。何况,许敬宗先有奏折,昨夜又有刺客入宫,再与李弘恭学说的话一比较,就成为“长孙无忌用珍宝收买二刺客,令入宫刺杀皇上。二刺客入宫后,不但未刺杀了皇上,反而失去了珍贵的珠宝,刺客想找长孙太尉再去要报酬,怕长孙太尉不给,而长孙太尉也不好惹。长孙太尉就成了刺客的指使者,而两个刺客已逃往他乡”。
李治听了许敬宗的叙述,悲哀地道:“朕做了什么错事?为什么朕的嫡亲舅父要取朕而代之,要派刺客来杀朕。”他叹了一声,“唉!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呀!”
李治自己感到不好办,而武皇后与许敬宗又不说话,他直接问道:“皇后、许爱卿,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武皇后道:“皇上,此事虽大,皇上不要为难,从轻处置吧。本来,谋逆之罪该问斩、灭族,但是,长孙太尉是皇上的亲舅父,如问斩的话,皇上于心不安,也对不起仙逝的皇太后。莫如将长孙太尉配流黔州,派兵护送,免得路上发生意外,到黔州后,仍给予一品供给。至于李巢,当按律治罪,太尉家人也免死,配流岭外,家产嘛,则当籍没。”
武皇后说完,许敬宗道:“皇上,皇后所言甚是,这是法外开恩,于情于理于法都有所照顾了。”
第二天,早朝,李治发下圣旨。
“原监察史李巢犯谋逆大罪,斩立决,籍没其家。”
“原太尉长孙无忌,犯有谋逆罪。因系先皇老臣,故宽宥之。仍带扬州都督,于黔州安置,按一品供给。”
“长孙冲预谋逆罪,特宽宥之,配流岭外安置。”
“原刑部尚书长孙祥,预谋逆罪,处斩立决,籍没其家。”
长孙无忌接到诏书后,叹息曰:“李家江山,将毁于武氏之手。老夫有负先皇之托,奈何!奈何!”
长孙无忌、长孙冲等去后,许敬宗立即赶到宫内,向武皇后报告了长孙无忌临行所言。
武皇后道:“老东西还算不完全糊涂,我不会让他活得太久。”她又对许敬宗道:“此事由你去安排吧。”
过了些日子。
许敬宗找到大理寺寺正袁公瑜。他对袁公瑜道:“长孙无忌谋逆之事,尚未有口供,还须重新推鞫。汝立即去黔州,重究此事,必要得到亲供,如其不招,可动刑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袁公瑜已知许敬宗是武皇后的人,自武皇后立,许敬宗连连擢升,目前在朝中已位居第一,他已猜测到,许敬宗的话就是武皇后的话,最后一句话是要长孙无忌死,这当然也是武皇后的主意。他立即赔笑道:“相爷放心,微臣明白相爷的意思,此去黔州,微臣当尽力,决不负相爷所嘱。”
许敬宗见袁公瑜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当然也是皇后的意思,很高兴,他道:“你好好去做吧,本相不会亏待你的。”
“谢相爷栽培。”袁公瑜谄媚地笑着道,“只要相爷一摇手,微臣受惠多矣。”
袁公瑜立即赶往黔州。
袁公瑜是奉了相爷旨意,带着军兵来的,且有相爷手谕,连黔州刺史也要听命于他。他见过州刺史,说了来意,出示了许敬宗的手谕。刺史礼为上宾。
袁公瑜为了尽快回京复命。他到黔州的第二天,立即带领差人、军兵赶往长孙无忌的府第。
长孙无忌平静地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本官袁公瑜,现任大理寺寺正,乃奉许相爷之命而来。”他说着,掏出许敬宗的手谕。
长孙无忌并不看什么手谕,他道:“你来干什么?许敬宗要你来干什么?”
“录你的亲供。”
“录过亲供之后,再处死。对吧?”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声调平静。
“你还算明白。”袁公瑜并不隐瞒,冷笑着道,随即命差人,“拿给他。”
差人即放出一条白绫。
长孙无忌早已料到此招,他仍不动声色,接过差人送过来的白绫,面对北方拜了三拜,慢慢站起来,平静地道:“现在,老夫满足武才人的愿望。”
他仍将武皇后称为才人,因为才人是太宗李世民封给武皇后的。“你可即日回京向武才人请功去了,不要逗留在此扰民。”他说完,稳步走向里间。
袁公瑜待长孙无忌确实死了,才命差人找来地方官,命地方处理长孙无忌的后事。
第二天,袁公瑜返京。他回到京城,立即向许敬宗报告了长孙无忌已死之事,许敬宗当即进宫禀报武皇后。
第二天,圣旨下:长孙无忌畏罪自杀,籍没家产。
那两个入宫刺杀皇上与皇后的刺客真的是长孙无忌用宝石收买的吗?
肯定不是。那么,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一切现象都是一个阴谋,这阴谋又全出自武皇后的策划。
第一步,武皇后指使许敬宗密奏长孙无忌谋反。武皇后已料到,这一奏章不会生效,但是可引起李治的怀疑。
第二步,派刺客入宫。所谓刺客,皆是大内侍卫中的高手,而于振海正是参与者之一。假刺客与真护卫假交手,假刺客再扔下真明珠,然后逃走。
第三步,就是李弘恭出场。李弘恭实有其人,并非捏造,这是预防李治亲自过问。不过李弘恭并不是什么卖菜的人,而是许敬宗的亲信家人。当然,李弘恭的所见所闻也全是许敬宗编造的。
第四步,由武皇后证实宝石乃宫中之物。为了立皇后事,送给长孙无忌。宝石真是宫中之物吗?是的,不过没有送给长孙无忌,而是握在武皇后手中。这事也是一个偶然的巧合。当初,为了买动长孙无忌,李治听信武昭仪之计,送宝器金银及绸缎给长孙无忌。可是送什么,送多少,都是李治委托武昭仪办理。在送的宝器中确实有这颗猫眼绿宝石,也确实从四宝库中取出来了,尚宝监确实在账上登印了,不过,它却未送往长孙府第,而是被武昭仪私吞了。万没想到,这次还有用了,成为陷害长孙无忌的工具。
尽管证明了刺客乃长孙无忌指使,武皇后还料到李治不肯将长孙无忌问斩、抄家。所以她又主动提出从轻发落。这从轻发落当即被李治采纳。
最后一步,就是袁公瑜去黔州,迫使长孙无忌自缢了。
武皇后迫害长孙无忌致死,心中大为高兴:朝中一个最大的对头去掉了,以后,朝内再也没人敢跟她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