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寅时三刻,远处不知谁家传来一声鸡啼。响亮的鸡鸣伴着初生的朝阳一齐传进屋来,我躺在窗边的榻上醒了过来。
睁开双眼,坐起身朝屋四周环顾了一会子,赵二郎还未起,对面的床上不曾有半点动静。轻声穿好衣裳下了床,又端了榻边架子上的木盆想要去院中井旁取些水来净面。
将门轻声闭上后到了邸店大堂,开封城到底是比荒野处繁华许多。这个时辰,邸店中众人已起了,各自忙活着。
店主站在柜台边上拨着算盘,木质黑算珠打在一旁的朱色的框上,发出“蹦蹦蹦”的清脆声响,十分好听。店中的焌糟也已起了,拢了耳旁的垂发,弓着身子站在大酒缸前,用酒瓢将新酿的香酒盛到一旁的酒壶中。动作间,清香馋人的香气四溢开来,混着晨光特有的气息,一齐弥漫了出去。
见我端着木盆去后院取水,堂中打扫的小二朝我笑着问了声好,又继续动手扫地去了。到了后院井边站好,使着木桶将井中清冽的新水取了出来。听着堂中传来的各色声响,这般忙碌而又充实的活着,也是颇让人羡慕的。
在井边用新打的水净了面,又端了盆水进屋。走在唐里想着该唤醒正睡着的赵二郎,要他早些起了去开封城中寻张三郎。
方推门进了屋,便见赵二郎已起了,正坐在床边穿鞋。见他起了,忙将手中木盆拿到木架上放好。又闭了门走过去唤声:“二郎君”,即开始伺候他着衣。
赵二郎穿好衣,洗净面,同我一齐去邸店堂中要了些吃食用了。用完吃食,时辰晚了些,店外街上的人群也多了起来。鼎沸的人声传来的,叫人听了只觉热闹。坐在店中看了会子,又抬头看了看天,赵二郎方开口道:“已不早了,随我一齐去寻张三郎罢。”说完,起身走了出去。我忙也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走在开封的街上,终是见识到了古时的繁华城市是何模样。年节时分的洛阳已是热闹,现下看来,却是连这开封城平日里繁华模样的十分之一也是不曾有的。
沿街的繁华处,挤满了挑着担子进城贩货的货郎。货郎面前筐子中摆着各式瓜果与物事,有些是我在洛阳城中从未见过的。
来往的人群中,美艳的少女与俊朗的少年也算不得少,穿梭在街边各式的店肆中,使者银子与店主交换着自己中意的物事。间或有达官显贵的轿子自别处过来,轿边跟着的家仆大声吆喝几下,拥挤的人群纷纷散开,与轿子让了路。
待轿子走远,方才分散的人群复而汇集在一起,继续向前涌动着。离去的轿子也消失在人海中,再不可寻。
同赵二郎在熙攘的人群中挤了好大一会子,终是寻到了处僻静些的地方站住手。赵二郎朝四周望了望,而后对我道:“约莫就是此处,你好生站着莫动,我上前去问问”。说罢,便向一旁走去,寻了一位扛着锄头的种田老汉问路。
我只站着,看赵二郎先向那老汉唱了个喏,随后二人寒暄了会子,他才向我走来,在我面前停住。热烈的日光照在他俊朗的面上,伸手指着一条无人的小巷,笑着开口对我道:“穿过那条巷子即是”。
说完,见我呆立在原地不曾迈出步子,又皱着眉催促我道:“莫要发傻,快些走罢。”
走在幽暗不见天日的小巷中,许是背着光的日子久了,只闻到些许腐物的酸臭气息,甚是难闻。掩着鼻子同赵二郎穿过这巷子,出来后才觉着衣上已沾着了方才那难闻的气味。皱着鼻子拉拉衣襟,又听赵二郎自一旁轻笑道:“出了府还这般娇气,若再不改改,日后有你吃苦的日子。”
来到张三郎宅前,赵二郎拂了拂衣袍便走上前去敲门。他敲门的功夫,我暗暗打量着这处宅院。虽不如洛阳赵府一般气派,更不似王府那般华贵精美,却也比普通人家的宅院强了不少。朱色的门上挂着一对黄铜的门鼻,门上的匾额题着“悠然居”三个大字。此般看来,这张三郎也是个有几分风雅的人。
门终是开了,一个鹤发粗衣的老汉探出头来。见赵二郎敲门,开口问道:“不知衙内敲门何事?”
赵二郎与开门老汉唱了个喏,开口恭敬道:“我是洛阳赵家老二,名唤匡胤,与你家张三郎君曾是旧交。前几****离了洛阳,路上派人送了封信与张三,只说近几日前来拜访他。若是方便,烦请你进去告与张三知晓,赵二在此等候。”
许是张三郎已将赵二郎之事说与这老汉知晓,老汉听了赵二郎的话,也不惊讶,沉默了会子,方笑着对赵二郎开口道:“我家郎君一早吩咐下了,只说若是赵衙内来了,快些将你请进门来。衙内快些进来,若是算着时辰,也到我家郎君回来的时候了。”
老汉说着,身形一闪,与赵二郎让了条道,脸上带着不住的笑央赵二郎快些进去。
赵二郎见了这老汉热络模样,心中也定是欣喜。他拱手躬身朝老汉谢了,又扭过身子朝我招了手,要我快些同他进去。
与赵二郎进了张三的宅院,走在路上细细看着,才觉察出了这院落的可爱之处。不大的宅院中种了许多花草,正是初夏时分,花开的盛了,引来几只彩蝶翩翩舞动;草长的茂了,映着金色日光碧绿通透。
赵二郎在张宅正堂中坐了会子,张家的小使女奉了盏茶来。一杯茶还未尽数下肚,便听外头有朗朗脚步传来,同着的还有男子响亮的声音笑道:“可是赵二来了?自你差人送了信来,可叫我这通好等。”
想着必是张三郎回来了,赵二郎放下手中茶盏自座上起身,向堂门处迎了过去。
同在此刻,一俊朗伟岸男子自院中进屋,站在门边处停下同赵二郎对望了会子,随即二人一齐笑出声来。
张三郎生得也是一表人才,仪态堂堂。他身穿织锦褐长衫,脚踏真皮小头鞋,身量高大显威赫,五官俊朗示风流。
张三伸手拍了下赵三郎右肩,口中高声笑道:“自我离了洛阳,你我二人可是许久未见了。你到越发生得好看,更甚从前许多,也不知动了洛阳城多少女儿家的闺心。”
听了张三郎调笑的话,赵二郎也不恼怒,只拍着他肩回嘴道:“赵二又怎会知晓,横竖是已成家的人,若是再拈花惹草,叫我浑家知晓,定央了我阿娘活剥了我的皮!”
说完,又是一阵儿爽朗笑声传来。张三郎笑着将赵二郎往座上推,待他两人走到我面前,我忙与张三郎唱了个喏,行礼道:“奴子见过衙内。”
等我抬起头,张三郎先是愣了愣,而后哈哈大笑,对我道:“你这娘们儿是谁家厮儿?你这模样的厮儿,我在洛阳赵府是不曾见过的。若说见过,也只是一个名唤巧倩的使女罢了,在我面前还要装模作样?当真以为我看不出你是那婢女巧倩?你小时随着赵大姐进了府,同赵二与我也玩耍了几年的功夫,成日里跟着我同赵二“哥哥,哥哥”的叫着。莫不是你忘了有回你自赵府后院树上跌了下来,要不是我接着,只怕你真摔得傻了,比现在还要可笑几分。”
张三说的那些事情,横竖我是记不得的。此番被他说出昔日在这巧倩身上发生的事,虽与我无关,却叫我也是尴尬。
想要开口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红着脸支吾了半响也未曾蹦出一个字来。
见我这般模样,张三笑得更是欢了,开口朝赵二郎道:“几年不见,这娘们儿怎变成这般模样,好似换了心性一般。”
听了这话,我心中一惊,想着莫不是叫张三看出了些端倪。正想着该如何作答,赵二郎开口替我解围道:“你又何苦作弄她,她本就生了个羞人的性子,年前又病了一场。虽是变得伶俐了些,不似从前痴痴傻傻,性子却变得愈加冷僻起来,连我也不太亲近了。她小些时候遇了年节好歹还唤我声“哥哥”,向我央些好玩儿的物事来用。现下想来,却是许久不曾叫过了。”
说完,赵二郎微叹口气,隐隐带着些许落寞的意味。叫我听了,心中也颇不是滋味。
我终不是巧倩,到底与他做不出那般亲昵的举动。为了防他,也只得处处避着他,不敢与他亲近半分。巧倩与赵二郎一齐长大,赵二郎将她看做妹妹一般也是应当。我占了巧倩的身子,害他丢了个妹妹,仔细想来,确是有些对不住他。
回过神儿来,张三早已同赵二坐下。,二人面上带着笑,欢乐交谈着。悄声走了过去,站在赵二郎身后伺候着,不曾发出半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