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上疾驰着赶路,到了正午时也只在郊野路旁寻了一处茶摊,要了两碗茶来。就着早上自邸店中打包好的吃食匆匆用了,又骑到马上继续赶路。
洛阳离开封不过四百里地,前日晚上冒雨行了一夜,宿下的邸店本就在两地中间的荒郊处。又与赵二郎骑在马上赶了一日的路,终是在未时城门闭前进了开封。
开封城现下是后晋朝都城,其繁华程度自不是洛阳可比的。临街处设了不少的店肆与瓦舍,天色暗了些,街上来往的行人都大着步子往家赶去,恐误了归家的时辰。
厮儿将瓦舍门外的灯点亮,暧昧的光自绯红的纱中透出来。间或照在急行的路人面上,为他们面上浮了一层暖红的色,朦朦胧胧的要人看不真切。
路上行人多了些,赵二郎牵马走在前头,恐被人群冲散,紧随着他不敢慢了一步。
在开封繁华的街上走了会子,天色终是全暗了下来,街边传来瓦舍中歌伎柔美的歌声。绵软的嗓音唱出媚人的诗词,伴着暮春时节怡人的晚风,一齐传进我的耳里,只叫我迷醉在这一千年前浮华的夜里。
听的有些入迷,渐渐停住了脚步,只欣赏着瓦舍中传出的声响。回过神儿来,才惊觉赵二郎已牵马走了老远。忙敛了面上痴迷的神色,急匆匆挤过街上的人流去前方寻他。
暮春初夏的时候,跑的久了些,到底还是有些累了。喘着气弯着腰跑到他身后,只抬起手使着袖子擦试额头冒出的汗。
许是喘气的声大了些,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而后伸手自怀中掏出一方素色的帕子递与我,有些训斥的对我道:“日后做事仔细些,莫要如此毛手毛脚,若是我再走的远些,将你丢了去,你如何还能寻我?开封不比洛阳,只你我二人在此,再无他人可依。稍大意了些,惹出何事端终究不好处理。”
低着头仔细将他方才训斥的话听了去,心中却也不敢有何怨言,毕竟他所说的话从来就不曾失了道理。微抬起头,朝他轻声谢了,又接过他手中干净的帕子,擦了汗塞进衣里只想着洗了后还他。
夜色更深了些,街上出来寻乐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喧闹浮华的人声,迷蒙醉人的红灯,婉转动人的琴声,欢笑揽客的伎女,莫不在昭示这开封城的昌盛与繁华。
在叫人痴迷的夜色中行了几步,来到一处僻静些的地方,一家邸店出现在眼前。见我与赵二郎在门口站着打量,店中的小二将手中的白布巾子一甩搭在肩上,快步笑着跑了出来。
小二出来后与赵二郎唱了个喏,又主动要了赵二郎手中的马缰,牵着马去厩中喂了草料绑上歇息。
与赵二郎走了进去,赶了一日的路,我与他俱有些疲了。只朝店主央了一间房,又叫小二待会子送些吃食进房,便同他一齐进屋去了。
开封城中的邸店定是与那荒野处的小店不同,房中铺着青石砖不提,连着房中的用品摆设都好上许多。
房中除一张床外还有一个小榻放在窗旁,仔细打量了下,塌长与这巧倩的身量差不了许多。转过身来,见赵二郎在桌旁闭眼坐着歇息,面上带着些几分风霜疲色,也不知到底睡过去没有。
前一夜宿店时,他将床让与我睡,今日又骑马带我赶了一日的路,定是累着了。恐将他惊醒,只轻声走了过去。刚行到他身侧,便听门外有“咚咚”敲门声传来,小二在门口高声唤道:“衙内,小底为您送些吃食来。”
小二既出声唤了,赵二郎随后醒了过来。他睁开双目,我正用方才蹑着手脚的可笑姿势立在他面前。
见我这般滑稽的模样,赵二郎先是愣了下,随后抿着唇笑了出来。许是怕我尴尬,他只抿唇笑弯了眼,两肩不住抖动着,并未发出声响。随后强自压下笑意朝门外小二唤了声:“进来罢”,便坐在桌边凳上不再出声。
赵二郎虽未放声大笑,但我心中的尴尬始终是去不了的。待他出声将小二唤了进来,我只低着头站在一旁伺候。
小二端着吃食走了过来,才抬头帮着他将几样吃食依次摆在桌上。正在摆布间,只听小二高声惊呼道:“哥儿,你身体可否有何大碍,脸怎生得这样红?若是病了,快些告诉我,我且为你去前街请了郎中来看看。”
我听了,心中更尴尬了些,面上愈发的热了,正欲开口辩解,赵二郎坐在一旁替我解围道:“方才我唤这厮儿粗粗收拾了下屋子,做活多了些,有些累着了,只略休息片刻即可。你下去罢,不用在房中伺候,若有何事,我自会打发他去外头寻你。”
小二听了,只将手中托盘收在胸前,又微打量了我片刻。许是见我再无何不妥之处,只朝赵二郎行了个礼,收着托盘退了出去。
小二退出后,我低着头站在赵二郎身侧并不言语。赵二郎拿起桌上酒壶与自己倒了杯酒,又拿起桌上竹筷轻敲了下瓷质的酒盏。叮叮咚咚的碰撞声响混着窗外微凉的月色,隐约生出一番风雅的韵味。
“你同我不在洛阳府中,不必守着府里的那些规矩,快些坐下与我一齐将这吃食用了。横竖那店小二端的多了些,我一人终也用不了。你本就生的体弱,再用了凉羹冷饭,生了病,到头来我这做郎君的反倒还要照顾你。”说完,喝下一口酒,径直用起桌上的菜来。
我知他嘴上虽是训我,心中却是当真为了我好。只在心中轻笑了下,又想着他生了副略有些别扭的性子,朝他道了谢,坐在他身侧与他一齐用起饭来。
到了酉时小二自门外送了热汤来,随后我又伺候着赵二郎洗漱。期间又央了他今晚睡在床上,只说我睡在榻上即可。说这话时,他正坐在榻上泡脚。热意自他脚上弥漫至了全身,舒服的他只眯着眼打量了我会子,才开口道:“既是如此,那便依你。”
睡时与他铺了床,又放下床边挂着的青色帐子。待他在床上躺好,方吹灭了桌上的油灯,随后也上了榻躺下睡了。
方才用吃食时赵二郎喝下的是去年新酿的桃花酒,芬芳的气味叫我闻得馋了,轻咽了口水。赵二郎见了笑着与我斟了一杯,后将酒杯推与我笑道:“若是馋了,便尝尝罢。昨年新酿的酒,端的是醇美入喉。明日起的晚些也无妨,横竖我是要去找张三的,用不了许多功夫。”
说完,他又笑着与自己斟了一杯喝下。
见他喝得香甜,也有些心动,伸手端起面前酒杯,一口饮了下去,当真是齿颊留香。既喝了一杯,尝了滋味,又如何能再忍住。一顿饭间,接连喝了许多杯,直到壶底见了空。
喝的多了些,现下躺在床上微微有些醉意。有些热了,伸手略拉开衣襟透气,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着眼前泛着微凉月华的青砖地面,和着几许醉意,又起了思乡之情。
我来这世间已近一年的光景了,却离洛阳的赵府愈来愈远。此番跟着赵匡胤离了洛阳,我虽是知道他日后大的致发展,却终是无法得知他走的每一步路。
赵匡胤今年不过二十一岁,至他三十三岁称帝,这十二年间,也不知我是否要一直陪着他。自他逃出洛阳直至登上帝位,期间定要受许多的苦,也不知我能否受的住。
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想着:“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回家的方法,若是真回不去了,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嘴中泄出一声叹息,不曾想却扰醒了赵二郎。隔着他床边的青色幔帐,传出一声:“可是睡不着么?”
泛着月色的朦胧夜里,响起他微低的声响,带着些轻柔又疑问的语气。许是酒劲上了头,心中莫名有些难受,右手攥紧被角,轻声回道:“婢子……婢子有些思乡。”
说完,房中又静了会子,无人应声。随后响起布料摩擦的声音,该是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轻声道:“明日寻了张三,若是他能与我寻个好差事,在开封安定下好生过日。我便差人将你送回洛阳,换了阿乐过来伺候。”
我心中所思之乡虽并非洛阳赵府,却也是不能与他明说了去。况且我心中知晓此番他投奔张三郎定是无果,也难以安定下来,也不能说与他听。
心中微叹了口气,深吸了口气,好歹定了些心神,方开口道:“夜已深了,二郎君早些睡罢,明日起了婢子随您去张官人家中寻他。”
说完,躺在床上静等着他回话,却是无人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