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郎同张三郎在堂中坐了好大会子,两人说着从前在洛阳城中的旧事,不时朗声大笑出来。看的出,二人对从前的日子都颇是怀念。
二人说的久了些,张家的小使女不时奉了新茶过来,几盏茶下肚后,终是住了嘴。站在赵二郎身后伺候的我,也有些疲了。
起身走到门边,张三郎抬头望了望天色,而后走了回来,张口对赵二郎笑道:“你我二人许久未见,你今日既难得来开封寻我,我又怎能怠慢了你?我家里雇着的婆子使女手脚笨了些,做出的吃食味道终是不佳。你与巧倩那娘们儿今日是客,我便带你俩去开封城中那【八珍楼】去用些吃食罢。”
张三郎说完,赵二郎即从座中站起身来,展展身上衫子。我见了,忙跟在他后头,只低着头听他道:“你有这美意,赵二恭敬不如从命。”
同着张三郎出了他家门,已是午时二刻了。不知隔壁谁家生火做了吃食,香味飘散到了街上,叫我闻了肚中也觉饥饿起来。
在开封城中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也见到了许多在洛阳城中未曾见过的景色与物事。一切叫我看来,甚是新奇。
张三郎停在一处热闹的酒楼前,回头朝赵二嬉着脸说道:“便是此处了,还望赵二兄笑纳。”
赵二郎听了,又摇着头回骂他道:“你这厮素来最会拿我寻开心,这酒楼热闹非凡,装置精美。便是我在洛阳是未曾见过的,又怎敢不笑纳?”
说完,二人相对一笑,一齐迈步向里头走去。我跟在二人身后,抬头望了一眼,华美雕刻的门楼上,挂着一方木匾,匾上题着【八珍楼】三个金字,闪闪发亮。
进了楼,里头人声鼎沸,桌边椅上做了个满当。七八个小二端着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吃食不住穿梭着。五六位焌糟提着酒壶,来来往往于众位食客当间,与他们满上美酒,间或说上几句调笑的话。一时间,楼里的气氛热闹极了,众人吃着喝着,玩着闹着,面上俱是带着快乐的神态,颇有些醉生梦死的意味。
看着满楼的食客,心中正疑惑着到何处去寻个位子坐下,便见一个穿着灰褐色布衣的小二肩上搭着一方白布巾子跑了过来。小二见了张三郎,先是唱了个喏,而后躬身笑道:“衙内可是来了,小底已照您吩咐将雅间备好,只等着您来,快同小底进去罢”
小二说完,在前走着带路,我们跟在他身后一齐向雅间走去。
到了雅间门前,小二伸手将门推开,弓着身子朝张三郎问了声:“衙内,可还是照从前那样吗?”
张三郎笑着自怀中掏了一锭银子交与小二手上,只轻点下头,小二便收了银子,面上带着笑走了。
张三郎让了让,将赵二郎与我一齐带进了这【八珍楼】的雅间。细细打量着这处雅间,果真是不与外头相同,布置精巧了许多,倒也不辱了“雅”这字。窗上挂着青纱的幔帐,微风撩动轻薄的纱,带来些许暧昧的气息。窗正对着一家瓦舍,不知哪个歌伎拨弄了动人的琵琶,随声唱起歌来。
曼妙的歌声随着房中飘着的暗香味一齐流动着,见我呆站在房中不动,张三郎笑着道:“你既随着赵二一齐出来,那便不要再守着赵府里的规矩,一齐坐下用些吃食吧。你小时赵二甚是疼你,若是将你饿得很了,他拿我撒火又怎生是好?”
说完,张三郎哈哈笑了出来,赵二只与他斟了杯酒,道:“莫要管她,若是饿了,她自会吃的”。
二人对饮间,我得了张三郎吩咐,也不再推拒,在赵二郎身侧坐下。
酒过三巡之后,方才那小二盛着托盘推门进来了。托盘上放着四样吃食,色香味俱全,诱的人口水将要下来。
小二将吃食在桌上摆好,又说了声:“衙内且等着”,便退了出去。
我只看着这桌上的四样吃食,便觉得腹中饥饿异常。又不能动了筷子吃上一口,只得耐着性子待小二将吃食上齐。
过了会子,小二又端来了四样吃食,而后弯着身子道了声:“衙内慢用”,便闭门走了出去。
见小二走了,张三郎笑着饮下一口酒,对我道:“桌上这八样吃食,这【八珍楼】做的最是拿手,这道【桃花糯米鸭】更是镇楼之宝。先将上好的肥鸭放入陈酿的桃花酒中灌醉,待酒香入肉之后再与鸭脖上划个小口,直将鸭血尽数放净。再将新制的糯米塞入鸭肚中,浇上久放的老汤一齐炖上两个时辰,方才取出食用。如此,便可使酒香入鸭肉,糯米浸汤华,说不出的滋味鲜美。你从前不是最喜食鸭,快尝尝罢。”
说完,张三郎与我碗中夹了一块儿鸭肉,我忙谢了他,用碗去接。
待将鸭肉咬了一块儿下肚,只觉嘴中有浓浓香气弥漫开来。糯米的清香混着美酒的醇厚,一齐将鸭子的腥味掩了去。鸭肉炖得烂了,入口即化,直教人恨不得将舌头一齐吞了下去。
见我吃的欢喜,张三郎朝赵二郎道:“我原以为她年岁大了些,性子好歹稳重了,可这好吃的习性还是未曾变过的。见了这难得的美味吃食,可还是似从前一般不要命的样子,哪里有过一点变化。”
张三郎说完,赵二郎也在一旁笑着附和。笑完,二人也不再顾我,只就着吃食喝酒。我虽来自现代,无论西餐还是中餐也算吃了不少,可这古时的美食却从未吃过许多。经历岁月的流失与战火的摧残,许多人家祖传下的手艺也尽数消失。不论是精巧的手工技艺还是美味的菜肴做法,终是难寻其迹。有幸吃了所谓祖传秘方的东西,多少也有些不正宗了。
此番由张三郎做东,吃上这难得的美食,我自是要吃个够本。
奋力用吃食间,对面张三郎放下手中酒盏。白瓷酒盏碰撞红木桌面,好听的响声传来,却叫我心中莫名一惊。惴惴不安之下,也停住手中筷子,默默咀嚼着嘴中尚未咽下的白饭,等他说话。
许是发现张三郎的异常,赵二郎也停住手中筷子,端了盏酒放到嘴边,并未出声。
房中安静了好一会子,张三郎深呼口气,沉声开口道:“赵二,你在洛阳城中将王衙内得罪之事我已知晓。此番你来开封,怕是走投无路之下避难来的。”
说着,张三郎自衣中掏出几锭大银,白花花的银子闪着明晃晃的光,照进人眼底,却叫心里泛起莫名寒意。
“若是无钱,这钱你且拿去,日后莫要再来寻我了”张三郎停了会子,而后继续开口道:“大人他托人与我在开封寻了个差事,虽是有些前途,认识了些朝中的达官显贵。但王官人那等人物,也非是你我可得罪得起的。若是被他知晓……我定也讨不了好。”
有些话,张三郎未说出口,但我与赵二郎已知其意。
赵二郎听了,只稍愣了下,而后回过神儿来,一口饮下唇边盏中的酒,缓声开口道:“既是如此,赵二日后定不会再去寻你。人生在世,各有难处,若是因赵二而丢了你的前途,也是对不住你”
说完,赵二郎将面前银子推了回去,继续道:“赵二此番离了洛阳,只为避难,并不缺了银子。你将这钱拿回去罢,这样大的数目,赵二也不敢要。今日你这【八珍楼】中一顿饭食,赵二记下了。日后若是赵二有幸能够出人头地,定会报答于你。”
说完这些,赵二郎轻笑了下,再不出声。因逆着光,赵二郎脸上的神色叫我看不太清,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此刻他心中定也不好过。
张三郎听了赵二郎的话,面上的神色有些微讪,只愣了会,又笑道:“你我相交多年,这银子你便拿着用罢。巧倩这娘们儿从前在洛阳只叫杜四娘子女儿般的养着,从未吃过许多的苦。此番随你离了洛阳,也不知日后还要受多少的罪。横竖她年幼时也曾“哥哥,哥哥”的叫了我几日,若是细细算来,我也与她有些兄妹的情分。这钱只当我送与了她使,莫委屈了她。我家中还有些事务要办,先行一步。”
张三说完,再不看赵二郎一眼,逃一般的离了房中而去。
我起身想要叫住他,将桌上银子还与了他。赵二郎不收这银两,张三郎虽说是送了我的,我却不敢收下。
刚起了身,赵二郎开口朝我喝道:“起来作何?饭食还未用完,你这样爱吃,多吃些。”
说完,又执起桌上酒壶倒了杯酒喝。
得了吩咐,我也只好坐在凳上,拿碗上筷子继续用着吃食。喷香的菜肴此刻吃来却没了方才动人的味道。味同嚼蜡一般的用着,也不敢出声。
偷眼瞧着赵二郎,面色却未有多大的变化,只不住的喝酒,一杯接着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