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娘子的首肯,寄春便成了赵府的使女,自此在府中安顿了下来。寄春人生得聪明,又在王府那样的大户人家中历练了些日子,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差不到哪儿去。
处的日子久了,寄春与赵府众人熟识了些,渐渐地放开了胆子,也不似从前那般唯唯诺诺,受惊的老鼠一样胆怯的度日。
寄春现下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孩童一般的心性也是难免,与快十岁的赵三郎甚是合拍。平日里寄春得了闲,便同赵三郎一齐玩耍起来。
开得正艳的春花从中,赵三郎在寄春身旁打着转,用软糯的声音不时地叫着“姐姐”。寄春被逗得乐了,咯咯地笑出声来,叫旁人听了也觉得欢乐得很。我坐在园中的凉亭里听着这样快乐而充满朝气的声响,这几个月来却是未曾有过的。
园中二人笑得正欢,忽然止了声,正在疑惑间,只听赵三郎软糯的声音甚是拘谨地道:“姨娘好。”赵三郎声罢,寄春也问安道:“婢子见过姨娘。”
随后花丛中传来妇人懒懒地一声:“恩”,想着是耿姨娘来了,我忙从亭中的石凳上起身想要出去迎她。
还未走了多远,便见采芩与采菲二人扶着大肚的耿姨娘向凉亭走来。不用多日,耿姨娘便要生产,肚子大了许多不提,连着面上的肉也多了起来,红红润润的丰满地好看。
不敢有所怠慢,忙迎了上去,欠身问道:“婢子见过姨娘”。许是肚子大得厉害有些难受,耿姨娘连话都不太说,有些恹恹地神色,只抬了手朝我轻哼了声,便朝一旁采芩吩咐道:“且扶我去凉亭中坐着,站的久了,倒累得慌。”
采芩听了,忙同着采菲一起将耿姨娘扶着向凉亭走去。没听她吩咐,我也不敢先走,只打发赵三郎离了园子回屋看书去了。待赵三郎走了,便拉着寄春一同到凉亭中候着。
耿姨娘坐在亭边的木凳上,懒懒地倚在靠背上晒着太阳。因天气暖了,众人俱是脱掉了厚重的冬装,换上轻薄些的春衫。她今日着了兰色的罗衫,绣着精巧的牡丹暗纹,配着藏青的八幅褶裙。斜着身子倚坐着,散出些许媚气,隐隐透出一种少妇独有的风韵。
透亮而和煦的日光洒在她的面上,将她未施粉黛的面庞蒙了一层光。细弱而又柔美的皓腕戴着一只翠色的玉镯,日光照的透了,翠色的镯子变得剔透起来。
耿姨娘轻抬起手,柔柔地抚在自己的肚上,自言自语轻声道:“今日的日光这样柔美,阿娘的心中高兴地紧。若是你生了下来,阿娘向官人讨了情,为你取名匡美如何?美字男女皆可用,无论你是男或女,匡美这名总是合用的。”
耿姨娘自言自语间,采芩随声附和道:“匡美这名确是好的,若是郎君听了,也必是喜爱的紧。”
耿姨娘听了,只轻声笑骂了句:“你这人精,我未曾读过许多诗书,为腹中孩儿取起名来也是趁着今日的景儿,哪里又有内涵可言,你又何必说这话来奉承着我。”
得了骂,采芩也不回嘴,只笑着替耿姨娘拢拢衣衫道:“姨娘好歹注意些,现下虽是春了,终究也没暖到哪儿去。若是坐的久了,受了凉来也是不好。”
听了采芩的劝,耿姨娘点头自凳上起身,便在采芩与采菲的搀扶下回屋去了。我与寄春站在亭中目送她三人远去,心中想着:赵廷美终是要出生了。
再过了几日,已是农历二月初的日子了。晴好的日子多了,严寒的冬也消退了痕迹,活泛的空气中发着暖暖的春意。
这一日,却忽得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春雨打在冻了一冬的土上,坚硬的冻土化作稀疏的春泥,滋润了土中的万物。
已是申时二刻,赵二郎却还未回得府来。府中厮儿已将晚饭吃食尽数摆在堂中桌上,却无人动筷。赵府一家在桌边坐着,我与众人在旁边候着。淅淅沥沥的春雨打在房顶的瓦上,嘀哩嘀哩的声响传进众人的耳里。
天色晚了,风起的大了,吹进堂里,搅得堂中的灯火飘忽不定。忽明忽暗的灯火摇曳间,雨却忽然大了起来。轰隆的惊雷伴着瓢泼的大雨,发出骇人心魄的声响。
正在此时,上首的郎君叹了口气,而后道:“已是申时三刻了,先用些饭食吧。过会子我打发阿平到营中去接二郎,今日我走时二郎还有好些公务要办,想来还是不曾忙完。”
郎君说罢,娘子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经,许是强自压下心头的不安,只开口道:“那便依官人所言,待用完了饭,打发阿平去营中看看。这样大的雨,二郎或是困在营中不能赶回来。阿安那厮儿向来是个迷糊的性子,只怕是早起走时忘带了伞。”
娘子说罢,桌上四人动起了筷子。虽是开始用饭,但娘子与贺小娘子看似却没多大的胃口,贺小娘子只粗粗吃了些白米便住了手。娘子见了,替贺小娘子夹了些菜,劝慰道:“你身子重了,好歹吃些。二郎拳脚功夫不弱,若是遇到匪类,他人定是讨不了好,将心放宽些。”
听了劝,贺小娘子勉强咧嘴笑了笑,又执起筷子吃起饭来。一顿饭吃的不声不响,没了往日欢脱的气氛。待赵府人吃了饭,我与府中使女收拾间,娘子刚开口唤了一身:“阿平”,便见阿安浑身泥水,落汤鸡一般急匆匆跑了进来。
见阿平这样狼狈的进来,我想着莫不是赵二郎出事了。还未曾多想,只听贺小娘子急声问道:“阿平,你何以这样狼狈的回来?二郎现在何处,时辰已晚,为何不同你一齐回来。”
贺小娘子问得急了,胸中有些闷气,不住地喘着。和玲见了,忙上前将她扶着坐下,替她顺气间骂着阿平道:“你这厮儿,快些说话,二郎君现下人在何处?莫叫小娘子大着肚子着急!”
阿平弯着腰喘了会子气,忙开口断断续续地道:“二郎君今日忙完了事务,便要同奴子一齐回府。谁知还未踏出军营,便有官差前来寻他。为首的差役只说二郎君前几日出手打伤了王大官人的独子王衙内,惹得王大官人动了怒,要捉二郎君去府衙当中问罪。官差来捉人,二郎君抵抗不得,被官差套上锁链带走了。奴子见了,不敢有半刻耽搁,忙跑回府来报信。现下……现下只怕二郎君已在府衙大牢内了。”
阿平喘着气说完,贺小娘子便晕了过去,只听和玲惊恐地道:“小娘子,小娘子……”
贺小娘子晕了过去,娘子此刻也没了主意,只呆呆地坐在上首椅中不发话。
赵弘殷到底是军旅出身,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此刻也不惊慌。只朝下吩咐道:“阿安,你先回屋歇下,去厨房取些吃食再换件干净些的衣裳,莫要着凉。阿平,你同和玲一齐将二郎内人扶回屋歇下,再找郎中开服补身的药让她用了。”
吩咐完这些,赵弘殷转头看向娘子,低声道:“明日还请良人带着府中使女去王官人府中见见他家娘子,送些礼去说说情。二郎未曾伤了王衙内,想来只是二郎将寄春接回了府,惹得王衙内心中不爽快,将二郎抓了撒气。若是这般,那便好说,我与王官人好歹还有些交情,他好歹会卖我些脸面。”
娘子听了,闭着眼点点头,朝赵弘殷低声道:“那便依官人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