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寄春在房中歇了一夜,身旁睡着的不是美盼,终是有些不习惯。睁眼盯着漆黑的屋子,想着往后的日子,睡意渐起,这才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还在梦中便被人叫醒,迷糊中只听到有人出声唤我的名。原以为是美盼,嘴中嘟囔着“莫叫我,莫叫我,好歹让我再睡会子”,便醒了过来。
睁开眼,只见寄春已穿戴好了,站在床边朝我哧哧地笑着,口中道:“巧倩姐姐,现下已是卯时初了,若是再不起,定要误了早饭的时辰。”
见寄春站着说完,我才记起美盼已经死了。掀开被子下了床,正要拿了房中架子上的木盆去取些热汤来用,寄春出声唤住我道:“姐姐莫要出去,我已将热汤备下了,姐姐只取了净面即可。姐姐快些梳洗,我先去后院厨房帮忙。待姐姐收拾好了,再去厨房不迟。”
寄春说罢,将我拉到木架旁边,又将架上搭着的巾子浸到盆中的热汤里,方才走了出去。
我站在架前,看着寄春小小身影出了门去。待她将门关好,只听有细碎脚步声响起,终是不可闻了。
伸手将盆中帕子捞出后拧干敷在脸上,热的蒸汽透过脸上毛孔散到全身,暖的人浑身舒爽。闭着眼时,想到在现代的那些日子,却是离我愈来愈远了。
又想到方才寄春小心翼翼的神态,那样的不安,那样的怯懦,终是认清了我现在确是处在一千年前的古时了。在这封建的时代,像寄春那般活得卑微而又怯懦的人又怎会少了?前世修了福分,托生到有权有势的家中,便可仗着家里的权势欺压别人。若是投错了胎,生到平凡人家倒也罢了,守着家里人过上一世的安乐日子。命最苦的当属这巧倩与寄春这般的人了,没了父母,在这世间便是没了依靠,只得入到别人府中当个使女。若论命,这巧倩终是比寄春好些。好歹杜四娘子不曾苛待了府中下人,不似那寄春一般,小小年纪便要在众人欺压下求一条生路。办砸了差事,回府受罚,也叫别人看了笑话。
想到此处,脸上贴着的布巾已是凉了。将巾子取下拍了拍脸,心中骂着自己多心,往后连自己的日子都不知要怎样过,倒还有心来想着别人。
净了面梳了发,穿了衣裳出了门,便去厨房寻寄春去了。严寒的冬已经逐渐过去,温暖的春正悄然地来。和煦的春光洒在逐渐消融的冻雪上,晶亮的雪映出盈盈的光。房檐上挂着的冰柱开始消融,冰水滴答落在房下的水洼里,泛起粼粼的波光,煞是好看。
见了这春日的新景,深吸了口气,竟也觉得这平常的空气里也泛着丝丝的活气,心中这才欢快了些。加快了脚步,向厨房走去。还未走到门口,便见刘大娘那婆子只在门口立着,也不曾进到厨房去做她手上的活计。
想着莫不是刘大娘这婆子看着寄春年幼,又新进到府里好受欺负,便在这处站着偷懒,将厨房活计尽数推到寄春头上。便板着脸上前问她道:“刘大娘何故站在这处?时辰已然不早,还不快些进去做自己的活计?纵是寄春能干,双拳终是比不得四手,若是误了早饭的时辰,那可……”
我话未说完,刘大娘晒着脸搓手笑道:“巧倩小娘子说笑,方才老身正在做活,忽觉腹痛,便央了寄春小娘子替老身看着火候,才好去如厕。待老身自茅房出来,只觉身上臭的羞人。厨房这般干净的地方,若是被老身熏得臭了,脏了娘子一家的吃食,倒是老身的错了。小娘子来得正好,便同老身一齐进去罢,时辰也该到了。”
听了刘大娘的话,我心中虽不大相信,却也不多嘴,只朝她点头道:“大娘既这样说了,那便进去吧,早些进去帮帮寄春,也免得叫她累了。若是叫娘子瞧见了,依着她那菩萨般的心肠,也不知这不曾体恤府中使女的罪,该怪到谁的头上?”
刘大娘听了,只带着笑点头,与我一同进去了。
厨房中大灶上的正熬着粥,煮的沸了正发出咕咚的声响,白米煮的烂了,散出清甜的香在房中飘散着,诱的人肚里的馋虫也跑了出来。灶膛里的火烧得十分红亮,染得黄泥做的灶壁变了颜色。
寄春正站在灶台前忙活着,伸出算不得大的手将蒸好的馒头取了出来。新蒸的馒头热的烫手,寄春动着的一双手被烫得通红。悄声走了过去,站在寄春身后,与她一起拾着馒头,口中道:“赵府不似王府,娘子又是个善心的。你在府中做活,若是你的,只管去做便是。若非是你的活,纵是有人要你去做,为何要听他的?若是不想做了,只管向娘子求了情,取些银子回到家去好生待着过日,又何必拿着娘子给的工钱却又不愿替娘子做活。”
说话间,已将锅中的馒头尽数装入食盒当中,提着食盒朝刘大娘笑问道:“大娘要您来说,巧倩今日这话可否有些道理?”
“小娘子向来便是个伶俐的人儿,说出话来到底也比我这年老的粗妇来得有理。”刘大娘说着,自我手中接过食盒,继续笑道:“阿喜这小子怎还不来,小娘子先在这处忙着,老身去寻阿喜,莫要误了娘子吃饭的时辰。”
刘大娘说罢,拎着食盒走了出去。见她走了,我要寄春取来盛粥的白瓷大碗,边将锅中白粥盛入碗中,边问向她道:“方才我说的,你可记下了?”
寄春站在我身旁,只看着我盛粥,口中轻声应道:“记下了,寄春谢过姐姐。”
半柱香功夫,府中厮儿已将吃食尽数摆在赵府前堂厅中。饭桌之上,除去耿姨娘与贺小娘子外赵府之人俱在。耿姨娘与贺小娘子身子有的久了,不用多时便可生产。
与娘子盛饭间,想着耿姨娘此番定会产下男胎,便是赵匡胤三弟,魏王赵廷美。将粥碗放在娘子面前,又替赵二郎开始盛粥。其间偷偷打量着他,心中暗想着今年便是他离家之年。照现下形势来看,若他离家,定与那王衙内脱不了干系。再想起赵匡胤长子生下便是早亡,直到宋徽宗在位时才与他赐了名封了爵。若是所料不差,现下贺小娘子腹中孩儿便是那早夭的赵德秀了。
盛了白粥,将碗放在赵二郎面前,与寄春站在一旁候着。赵府众人用完了早饭,赵弘殷便带赵二郎离了府去营中办事。阿乐送赵三郎去城中私塾念书。我同寄春与其他使女收拾了饭桌,正要离去,娘子忽而发话道:“寄春且上前来。”
寄春听了,忙放下手中活计,快步行至娘子面前,欠身回道:“婢子寄春,见过娘子。”
娘子坐在堂中上首,琼华与她奉了盏茶。喝茶间,娘子打量着寄春,而后放下手中茶盏缓声开口道:“二郎既见不得王衙内草菅人命,将你带了回来,你便在府中好生过日。王官人虽是朝中四品官,却与官人还有些交情。你不过是一小小使女,仔细想来王衙内不会因你与二郎多做为难。过几****要二郎带些银两去王府中将你卖身契买了回来,日后你便是我赵府的人。我瞧着你也伶俐,纵是比不得美盼,也不应差到哪儿去。往后用心伺候着,我定不会亏了你。”
听了娘子的话,寄春现出一副欣喜的模样,不住朝娘子谢道:“娘子与二郎君大恩,婢子此生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