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马车在路上行的久了,天也完全黑了下来。连同这封闭的车厢也变得昏暗一片,什么也见不得了。寄春年岁还小,今日起的又早,且因美盼的死平让她担了不少的惊,竟靠在硬木的车厢壁上睡了过去。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真切,只随着行进的马车微微晃着身子。静的久了,只觉得这车里竟骇人的很。无故又记起了那日车祸时的景象,眼前又腾起一片血雾。
许是睡的沉了,寄春此刻竟打起细小的鼾来。“呼噜噜”的鼾声在黑暗中响起,倒也可爱的很,方叫我觉得安心了些。
沉默着坐在车里想着往事,回忆着前世的千种,计划着今生的万般,却愈发觉得悲凉。美盼已死了,往后在赵府再也没人能时时照应着我。若是动作言语中露了破绽,叫人认了出来,我又该如何自保?
陷入沉思间,忽听外头有哒哒马蹄声传来,雄健的马蹄在坚实的土地上奔驰着,发出叫人心惊的声响。车中忽变得有些亮了,朦朦胧胧的光照下,隐约还能看到寄春淌着涎水的脸。
几声马鸣划破长空,车也在此刻猛然停了下来。车身猛的一颠,将寄春自梦中惊醒,又带着一副痴傻的面相,忙掏出袄中的帕子将嘴角的水痕抹去。寄春拍了拍胸口,定了定心神,睡的正朦胧的一双眼望着我,不解地问道:“巧倩姐姐,发生了何事?车竟停的这样匆忙?”
心中也是茫然,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将右手食指轻放在唇上,朝寄春小声道:“你先莫要出声,二郎君同阿安就在车外。若是有何大事,阿安自会过来。你同我先在这车中坐着,万不可轻举妄动。”
看着我点了点头,寄春将身子缩成小小一团。十指紧绞着袄子,不曾发出半点声响。不知情况下,我只陪寄春在车中坐着,等着阿安过来报信。
过了会子,终听赵二郎声音响起,客气地道:“今日时辰甚晚,王衙内还不曾在府中歇下,何故要带着数十厮儿赶到这荒郊野外来拦赵二的路?”
听赵二郎的话,原是王衙内带人赶来了。寄春听是王衙内带人来了,骇的浑身发起抖来,本就缩成一团的身子更要往小了缩。见寄春怕成这样,我微挪过去些,伸手拍拍她肩,安慰她道:“莫怕,莫怕,郎君好歹在军中有个职位,又曾是后唐庄宗手下爱将。现下虽已改朝换代,名望地位比不得当初,但二郎君若要保你这不得宠的一个使女,想必也无甚难处。”
“真是这样么?二郎君可会为了我一小小使女将王衙内得罪了去?”寄春说这话,一对晶亮双目看着我,带着三分的期盼与七分的不安。
心中虽是没底,也不知赵二郎是否如史传的那般是一个嫉恶如仇,爱好打抱不平的真男儿。为使寄春安心,又笑着拍了拍她肩,回道:“二郎君向来便是这样的性子,我无故骗你又有何意?”
与寄春在车中少坐了会子,又听一陌生男生笑道:“赵二,你今日休要护着寄春那小娘们。我前些日子使五十两银子买了个美娇娘,只叫寄春那小娘儿替我看住了。谁知寄春竟是个无用的,生生叫个大活人在树上吊死了。我瞧那吴四一家倒也可怜,先前与了他家的五十两银子不要也罢,只叫他拿着钱替吴兰那美娘们儿买口好些的棺材。吴兰虽未进我王府的门,却也有个姨娘的名分。若是将那五十两银子强要了去,倒是显得我刻薄了些。”
听王衙内的话,我在心中暗骂。若非是他贪好女色,又怎会强要美盼入府,逼得美盼最后自缢而亡。美盼已死,他倒有脸来装好人。曾听赵二郎说起,王衙内仗着他父亲的权势,平日里总爱干些欺男霸女的勾当,向来厉害的很。
偷偷瞥了眼身旁寄春,只见她面带愁容,凝神细听着外头的声响。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寄春能否逃过今日这劫。
“王衙内向来是这般仁爱宽厚的性子”赵二郎呵呵一笑,又继续道:“洛阳城中谁人不知王衙内最是有情,平日里见了貌美些的女子,便要将那情根种上;见了懦弱些的男儿,纵是欺辱了他,也不曾下了死手。只仗着王官人的权势,将他在牢中关上几日。若是有命出来,倒还得到府中去,只谢了王衙内的不杀之恩。”
赵二郎这话说的难听,直直地将王衙内讽刺了去。王衙内倒也不恼,只哼笑了下,开口慢慢道:“赵家二郎果真好胆识,洛阳城中敢当我面说这话的也没几个。我敬你是个好汉,也不愿与你为难。大人他有权有势,我能仗着他的权势做些恶事,凭的也是我王家的本事。在这世上,还未曾有人没了几分手段便能成为人上之人。若是自己没了本事,既是成了别人刀下的鱼肉,又怪得了谁?今日勿要多言,只将寄春那娘们儿交出,我便不再为难于你。寄春自己办砸了差事,若是不在府中将她惩戒了去,只恐我府中众人多有不服。若是谁人犯了错都可轻易饶了去,那天地间的王法规矩倒成了摆设不成?”
我原先只当王衙内是个仗着其父权势霸道过日的官宦子弟。今日听他这话,倒是让我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光听这话,也不觉得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恶少。只是……看了眼寄春,心中却又有些不忍。若是将寄春交由他处置,也不知要受怎样皮肉的苦。
心有所想间,只听有杂乱脚步声越来越近。脚步愈近,寄春抖得俞发厉害。不知是谁隔着门帘粗声骂了句:“还不滚开!”驾车汉子“哎呦”一声滚下车间,车帘被人掀开。四个粗壮的厮儿将我与寄春强拉下车,带到王衙内面前。
王衙内带了十个府中厮儿在外头站着,其中五个厮儿举着粗壮的火把将四周黑暗的夜照亮。荒郊野岭处夜风甚大,打在人的面上犹如刀刮一般生疼。
见了夜风,火把燃的更是厉害。熊熊烈火更旺间,寄春瘫倒在王衙内脚边,口中不住求饶道:“少郎君还请饶了婢子一条贱命,此事不能全怪婢子。若是姨娘一心寻死,纵是婢子想拦也是无能。”
“休说这话!”王衙内一脚将寄春踹开,又低头朝她轻声道:“若非是你犯懒,日夜看守下吴兰又如何能去寻死?年前王海去街上,只见你可怜又看着伶俐,花五两银子将你买回府中做个使女。谁知你竟是个没头脑的,白费了我五两银子不说,还看死了新姨娘。你平日里在府中受人欺负,我自是知晓,只怨你生得无用,没了本事在府中安生过日。今日我将你带回府去,好歹赏你几天的打。若是熬了过去,日后学聪明些;若是熬不过去,也怨不得别人。求着下辈子你阿娘生你副聪明些的头脑,再不叫人欺负了去。来人,带走!”
王衙内说这话时,我仔细打量着他。细看之下,这王衙内生得也是俊朗,不似我原想那般是个肥头猪耳的可笑模样。一对剑眉斜飞入鬓,两只星目炯炯有神,高挺鼻梁透着英气,微翘薄唇更显无情。
见我打量他,王衙内一笑,而后讥讽道:“小娘子这般打量王某,又是何意?王某虽是个风流的性子,却也只爱美娇娘。若是通常货色叫我瞧了去,只怕伤了眼,且要几日休养。”
王衙内虽是讥讽这巧倩的皮相长得不佳,却也与我无关,我只披着巧倩的皮囊而已。被人讥讽,若不还嘴,倒也不是我的性子。因而想了想,笑着开口道:“衙内多虑,只因婢子与美盼原有些情分。美盼这样死了,未曾见过衙内一眼。若是日后美盼托梦于婢子,好歹也得将衙内的样貌与她讲了去。若是她要与衙内续些生前的夫妻情分,寻不到衙内,倒是婢子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