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子,两个强壮的小厮自院外将已腿软的寄春架了进来。寄春瘫在地上,不住的发抖。红着眼抬了头,见静竹在面前站着,只拉住她哀求道:“姐姐念在往日情分上,少郎君面前好歹帮妹妹说些情。若是少郎君饶了妹妹这次,妹妹日后定当牛做马报答姐姐。”
“这般大的情,我小小一个使女可承不起”静竹听了寄春的话,蹲下身子与寄春对视着,右手拧上寄春脸皮,对她轻笑道:“府中得少郎君爱的使女厮儿又何曾少了去,若是按日子排上,纵是到了明年这日也轮不到我。我若想在少郎君面前替你说情,倒得掂掂自己终有多少的斤两。本想着你在府中受人欺负得紧,静兰只向管家央了情,要你出府来照顾吴家这未过门的姨娘。没想到你总是这样无用,这般小小的差事都做不了好,若是回府将你罚了,倒也不曾冤枉了你。”
许是使力太大,寄春的嘴被拧的合不上了。面相越来越丑间,眼中也落下泪来,却不敢放声哭出来。只颤着身子任静兰拧她,也不敢伸手将静兰的手拂开。
见寄春实在可怜,我终是看不下去。虽是知道在这古代若是没了权势还做那出头的鸟,引弓的雕,只会引了火来将自己烧死。但见寄春小小一个女童被这年岁大的静兰欺负的这样狠,作为一个受过些平等教育的现代人,终是不能视而不见。
轻声走了过去,伸手拿住静兰的腕子,将她手自寄春脸上拿开。口中陪着笑道:“何苦这样为难寄春,若是美盼有意寻死,纵是谁人来也是拦不得的。寄春好歹与你一府做事,留些活路给她,也不枉她与你有些情分。”
见我阻拦,静兰直起身子,打量我会儿,朝我笑道:“活路是自己寻下的,她自己将这路子断了,谁又能保的了她。看你也是与这吴大姐有些情分的人,我只当她是府中的姨娘,承她的情,给你留些脸面。若是为了寄春这小娘们自己要将脸面丢了去,那也怨不得我。”
见她说话这样不客气,我还要再开口,却被赵二郎打断了。“既你认了美盼是你府中姨娘,她人还在这儿搁着,寄春又曾照应了她几日。好歹别在这屋中将寄春这般欺辱,扰了美盼的清净,倒是有些不尊重了。”
赵二郎言罢,朝身旁阿安使了眼色,阿安忙跑了过去将地上寄春扶了起来。待将寄春领到赵二郎身后站好,狠狠瞪了静兰一眼。
静兰斜眼看了赵二郎一眼,虽是带着笑,却未进到眼里,不紧不慢道:“赵衙内也曾随赵官人到府中做过客,婢子好歹也识些相。纵是赵官人身份地位比不得我家郎君,赵衙内身份也终比婢子来得强。只是赵衙内若是硬要护着寄春,少郎君面前婢子不好交待。若是因此事使得郎君不待见赵官人,阻了衙内日后升官发财的路,可就有些不值当了。”
“王官人官居四品,人品贵重,又怎会因此小事而怪罪赵某。”赵二郎朝静兰笑道:“若是王衙内因此事见不得寄春,不愿在府中见到寄春。劳烦大姐知会他一声,美盼吊死了,赵某府中缺一使女。赵某瞧这寄春生得倒也伶俐,若是王衙内首肯,将这寄春送与了赵某,赵某自是感激不尽。小小一个使女,算不得几两银子,想必王衙内也不甚在意。”
静兰听了,朝赵二郎欠了欠身,而后笑着辞道:“赵衙内既已发话,静兰又何敢不从。待静兰回府,定将赵衙内今日之言据实告与少郎君知晓。今日时辰不早,若婢子再不回去,只恐要受少郎君的骂。若是衙内再无吩咐,婢子先行一步。”
不等赵二郎答话,静兰带着屋中两个厮儿离了屋子出去。静兰走后,寄春忙跪到赵二郎脚旁,不住磕头谢道:“婢子谢衙内救命之恩,婢子日后愿为衙内当牛做马,以报衙内大恩。”
赵二郎吩咐一声,阿安忙蹲下身子将寄春扶起。安慰她道:“快些起来,二郎君平日里就是这般爱打抱不平的性子。日后若是进了咱们府里,可要好生过日子。府里虽是小了些,娘子对咱们可是甚好,好歹比你在王府过的舒心。”
点了点头,寄春将面上的泪抹了干净,朝阿安笑了笑。而后又轻声朝阿安问道:“日后若是少郎君……王衙内到府中寻事,又该如何是好?”
阿安听了,只拍着胸脯道:“你莫要怕,纵是天塌了,好歹有二郎君给你顶着,横竖不会让王衙内将你欺负了去。”
阿安说罢,赵二郎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口中笑骂一声:“好小子,哪个要你这样吹牛!”
过了会子,赵二郎开口朝吴四道:“若是无事,还请老丈快些将美盼葬了,将美盼这样放着终是有些不妥。她本就死的冤些,早些入了土也好有个清净。”
“衙内且安心,我一会儿便吩咐大郎带着银钱去城中买口好些的棺材。大姐生得命苦,年岁小时便被卖到赵府做了使女。如今因我浑家的贪,又孤零零一人吊死在这树上,我纵是再没心肝,也不愿大姐受苦。”
吴四说完,已是泪流满脸。这年老的汉子黝黑的面庞上流下老泪,看得出心中也是对美盼有愧得紧。
“大姐是穿着红衣吊死的,死后若是成了厉鬼,又该如何是好。城外有个乱葬岗,不若,不若就将大姐葬在那处。年节时候与她烧些纸钱,也就够了”。方大娘在一旁这样怯懦的说着。
这话任谁听了,心中都不爽快。为了一百两银子,她将亲生女逼死。死后又不愿亲生女葬在祖坟内,真不知可否长了颗人心。
众人还未开口,吴四开口吼她道:“若是大姐成了厉鬼,回来只管找你,横竖是你将她逼死,现在竟又说出这样没了人心的话。只央了大姐将你带走,也为人间除了祸害。”
平素里寡言少语的汉子动了怒,端得叫人恐惧起来。方大娘得了骂,又受了这样恶毒的诅咒,终是老实了些,缩在一旁不再出声。
吴大郎带着银钱在洛阳城中上好的棺材铺子与美盼买了口楠木的棺材。而后与美盼料理了后事,换了身她平素最爱穿的杏黄锦缎袄兰花袄,青碧八褶长罗裙。又将她放进了棺材里,看着邻里的人将她抬到吴家祖坟中埋了。
一抔又一抔的黄土盖在美盼棺木上,想着她生前的模样,心中又难受起来。她是自我到这世上唯一交到的朋友,日后若是没了她,我且不知该要如何在赵府度日。
愈加伤心之下,泪珠不住的砸在地上。身旁的赵二郎见了,低声安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美盼的命数如此,你也不要太过伤心。大姐下葬那日,你也哭得这般伤心,哭得狠了,只晕了过去,最终还是美盼将你扶回府去。你若想着美盼,只管活的好些,她若念着你的好,死前也定是这样盼着。”
得了安慰,只含着泪点了点头。又从衣中掏出帕子擦了擦面,将泪珠抹得净了才敢抬头见人。面虽是净了,眼定是肿的厉害。
美盼身后事办得完了,赵二郎看看天色,时日已不早了。他与阿安骑了马来,又与我同寄春叫了辆车,就要回府去了。
临上车前,吴四将我叫住,央求道:“巧倩小娘子与大姐一向亲厚,若是闲了,时常回来看看大姐。好歹坐在大姐坟前陪她说说话,莫要大姐在九泉之下寂寞了。”
点了点头,应了吴四的请,与寄春上了车坐着。赵二郎与阿安骑马在前,摇摇晃晃的马车也随着他二人一齐向前行去。
天已黑了,四合的暮色中吴四同两个儿子站在地上痴痴地望着。见了只觉心酸,忙将马车的帘子放了下来,外面的景色终是见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