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往她身上一倒,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懒洋洋地道:“太子妃果然经不起表扬,方才说你聪明,马上便开始变笨。若说当初那花是被人动了手脚,炎昭便是欺君的罪名,爷虽还没登上皇位,却也有天家身份。当众揭穿,炎昭面临的,是死罪。不杀不足以对天下人交代,严重一些,若真不杀,便会有无数人效仿,阳奉阴违,人人心存侥幸,届时律法的威严,也将荡然无存。可是杀了,爷当初岂不是白留了他一命?”
这下,澹台凰终于不说话了。她只知道上位者难,却不知道他只做一件事情,也要考虑这么多。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他个人感受,还要考虑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更要考虑事后会造成的影响。个人荣辱得失,在家国大义的面前,什么也不是,她能理解他的做法。然而也果真是确信了,他所处的环境,不可犯错。
若是他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真相,或是有半点反驳,炎昭不论是死还是不死,都会叫他左右为难。长时间这样小心翼翼地活着,事事考虑到前后周全,该有多难?
“那若有朝一日,炎玉醒了?”她可没忘记,炎昭说是睡了两年,活死人一样。活死人一样那就表示并没有死,说不准哪天就醒了,说不准醒了还要来膈应她。
见她这么问,他便知道她已经不再纠缠这件事情了,现下已经只想着事后的问题。在她肩上低笑了声,“醒了,便跟她说清楚。”
“你就不怕她受不了刺激,又病倒一次?”澹台凰挑眉,自己都没太能察觉自己语气中的严重酸味和讽刺意味,就像个妒妇。
太子爷闻言,笑了笑,“爷现下有了太子妃,只需要顾及你的身体和情绪,那些个外人,管她做什么?两年前到今日的隐瞒,已然是给足了炎昭面子,难道还要为了区区一个炎玉,赔上爷的终身幸福不成?”
他这样一说,澹台凰才终于心情畅快。她扬了扬手,一把将他推开,“离我远点,压着肩膀不舒服。”
“那你压着爷?”他倒也很好商量。
“死开,请保持你我的个体独立性。”澹台凰不耐开口,“不过你这皇宫,也确实是挺危险的,我不过在这里待了一天,就险些背上了弑君的罪名,差一点点就红颜薄命了。”
她这样一说,某人又开始犯贱,挑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十分怀疑道:“就你,还红颜?”
“滚!”澹台凰愤怒甩鞋。
太子爷伸手接住,一边伺候她穿鞋,一边懒散开口,“放心,今日你即便被搜出了毒药,爷也能保证你安然无虞。”
见他如此自信,还识相地给她穿鞋,她挑眉开口,“何以见得?”
“太医院都是爷的人,不论你被搜查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他们也都会说,不过是寻常药物而已。即便有人不信,从宫外带了大夫进来检验,你也不会有事,因为除了你,今日所有在场的人,身上都有一瓶同样的药,唔……他们现下应该有不少人都发现了自己身上竟然也藏着药,此刻也该把脸都吓白了吧……”太子爷开始推测。鞋子已经穿好,站了起来。
澹台凰嘴角一抽,“你让人放到他们身上的?”
“不是人,是被你一脚飞走的小星星。”预计小星星现下正不爽得厉害,指不定又在怎么诅咒他们。
所以,如果被确指为毒药,他便会提议搜身,到时候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每个人也都可能是被陷害,那北冥皇即便再怀疑她,也不能再说什么。“可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放过了真正的凶手?”
她这一问,他又开口解释,“这毒药不会是从天而降,只要追本溯源,不可能找不到蛛丝马迹。而即便没有蛛丝马迹,爷也能给她们制造出一点来,届时,她们除了弑君的罪名,还会有一个构陷满朝文武百官的罪名,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
谁让他的女人不痛快,他就要了谁的命!
澹台凰终于点头,“难怪那会儿那个廷尉提议如果搜身,就将所有的人都搜查一遍。只是,料事如神的太子爷,也总有你料不到的时候吧,你竟然没料到本公主如此聪明,事实上并不需要你帮忙。听我这么一说,有没有一种肩上的担子轻了很多的感觉?至少你是不必为我操心了。”
可,她这样一说,他面上的笑意反而敛下了半分,狭长魅眸凝视着她,颇为认真道:“爷倒希望你事事都赖着爷帮你处理,这样你便再也离不开爷。”
“做你的春秋大梦!”澹台凰白了他一眼,转身便走,面色有点儿红。这家伙没事儿就喜欢说感人的话,听多了会有问题啊。
是谁谁谁曾经说过来着,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张破嘴!她还是小心些的好……
见她如此,他便知道自己方才那一番肺腑之言,叫她当成甜言蜜语了。懒懒笑了声,也不解释,整理了一下衣冠,处理掉了衣摆上那个大大的脚印,这才走了出去。
出了桃林,已经有不少贵女手中拿着玫瑰,含羞低头。也有不少人面露惊慌,显然是发现了自己身上藏着的毒药。
倒是百里如烟一个人坐在桃树边上,低着头,眼眶红了半圈。不少王孙公子想上去,却迟疑着不敢。楚七七虽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看着她眼眶红着,也很想上去安慰,可惜两人并不熟,她也不太敢。
澹台凰愣了一下。没想到百里如烟这么一个视钱如命的姑娘倒还有这样的时候,走了两步,想上去慰问一番,却忽然被人扯住了手,回头一看,正是君惊澜。他微微摇了摇头,狭长魅眸挑起,“无非是为了师父,现下你过去,只会让她心中更不是滋味。”
他这样一说,澹台凰当即不动了。是的,今日是玫瑰盛宴,虽然她和君惊澜的关系依旧十分微妙,没有特别明确地定下位来,但在外人眼中,他们已经是非常让人羡慕的一对。在这种时候,她过去安慰百里如烟,反倒会让她心里更难受。
微微偏过头,却蓦然看见桃林深处,一袭黑衣狂肆的身影。他点漆般的眸看向百里如烟,一动不动,只是远远地看着。
那正是冷子寒。
澹台凰看了一会儿,却发现对方着实是看着百里如烟,却也不是看着百里如烟,似乎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什么人……很快地,她想起了南宫锦。一个和这丫头长得十分相似,却并不完全相同的女人。
冷子寒在拒绝,却也在接受。他拒绝的是百里如烟,而接受的是她和南宫锦的相似之处。而冷子寒心中也清楚,他并未真正爱上这个姑娘,所以不接受也不敢接受,是怕误人终身,也是怕无颜面对自己心爱之人。百里如烟,毕竟是南宫锦的女儿。但,她毕竟和南宫锦那样像,让他也有心动。
可,心动毕竟不是心爱,所以只能拒绝。
看懂了之后,她叹了一口气,“等如烟平静下来,我劝劝她。”放弃不该坚持的,是一种睿智和洒脱,这丫头是陷进去了,需要人拉她一把。
不过,她不能劝解,其他人可以啊。于是,她很快地对着韦凤等人使了一个眼色。
这四个人最近在一起混久了,都沾染上了彼此的不少习性,尤其是都学会了成雅的举例安慰法。于是,都一齐凑到百里如烟的身边,开始列举自己这么多年来感情受创,比起百里如烟,那叫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试图用自己的“悲伤经历”,来让百里如烟明白世界上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从而振作。
韦凤跟成雅在一起待得最久,所以瞎编这个,最是手到擒来,“如烟小姐,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想我当年也是要死要活地爱上了一个男人,我们海誓山盟,他却背弃了誓言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那个女人还是我的好姐妹,友情和爱情的双重背叛,叫我悲伤欲死。每每想起此事,我便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澹台凰远远地听着,十分无语。太子爷的面部表情也有了一瞬间的僵硬。韦凤现在怎么变成了这副德行……难道是跟着这小狐狸待久了的缘故?
成雅也抹了一把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开口道:“我的心上人远在漠北,我爱慕他多年,还没来得及表白,他就已经娶亲。我十几年的感情,就这样夭折在腹中。”
凌燕忽然想起当初这两个人劝解自己的时候说的那些,关于她们各自的凄惨身世,开始严重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被诓骗。
韦凤捅了捅她的胳膊,“凌燕,你快说啊,快说你和你丈夫的事情,快点!”
“……”凌燕无语。她还没出嫁好吗?哪来的丈夫?看百里如烟抬头看着她,她瞎掰道:“我丈夫与我相约一生一世一双人,最终他迎娶了一个又一个小妾进门,我走了!”
这下,澹台凰的脸上已经有点找不到表情了。
三个人都瞎掰完了,然后一起将眼神投向韫慧。韫慧呆愣了一下,然后终于反应过来,“哦哦,是这样的,我爹从小给我定了一门娃娃亲,我爱了他很多年,但是他最终和他表妹成亲了,还羞辱我……说我不配!”说完之后开始对着韦凤挤眉弄眼:我编得还可以吧?而她们在百里如烟的脑后对着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澹台凰深深扶额,完全找不到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倒是百里如烟受了很大的安慰,抓着她们的手,“同是天涯苦命人,等我心情好些了,分几个铜板给你们。”
“……”
其实不仅仅是太子爷和澹台凰,整个桃林的人也都开始无语。其实从她们开始瞎掰,他们就沉默了下来,所有人同情的目光不断地往她们身上扫,扫完又扫澹台凰。倾凰公主的手下真可怜啊,没有一个感情不受创的,难怪老天爷把太子殿下这样优秀的男人送给她,这是一种弥补啊。
天色渐晚,这玫瑰盛宴,也算是结束了。澹台凰现下的身份是北冥未来的太子妃,楚玉璃做事素来有分寸,故而即便想有动作,也不会做出什么落人话柄的事情,所以没有对澹台凰表示什么。
楚长歌倒是抱了一手的玫瑰,原本是想送给澹台凰来着,结果被笑无语扯过去分析了很久的利弊。大皇子殿下从来对自己的性命很无所谓,故而依旧很执着地想去找澹台凰。可惜半天没找到,倒是遇见了其他不少美女,然后都送出去了。
宴会结束,所有人各自回府。
而澹台凰和君惊澜坐在轿子里头,坐了一会儿之后,却发现这方位不是太子府的方向。而他们后头的韦凤、韫慧等人都在偷笑,显然是事先知道点什么,唯独澹台凰一个人是蒙的。
她皱起眉头,捅了一下君惊澜的胳膊,“我们这是去哪里?”
他如玉长指放于唇间,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少安毋躁。
约莫三炷香之后,轿子停到了一个湖边。她的眼却忽然被他遮着,其他所有人都识相地飞快退散。
澹台凰顿时感觉莫名其妙,“喂,这是在搞什么鬼?”
她这样问,却没有人回答她。她被他蒙着眼,一路往前走,一阵阵花香扑鼻,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脚下终于踩踏到了一处,而那一处似乎还不太稳,被她这样一踩,还微微下沉了一些。
耳畔是他含着笑意的声音,“上去!”
她被蒙着眼睛,咽了一下口水,大着胆子,乖乖地走了上去。旋即,他也跟了上去,放开了她的眼……
睁开眼,只是一瞬,澹台凰便瞪大了双眸。
这是哪里?这是在哪儿?
碧波湖中,四面长廊,长廊之上布满了花灯。而湖中,琉璃彩灯之上,是成千上万的玫瑰绽放。艳红艳红的玫瑰,在琉璃彩灯的映照下,娇艳欲滴,叫人恨不能弯腰去折。
天幕之上,是无数下垂的红幕,还有孔明灯在空中飞舞。
一阵风扬起,玫瑰花瓣被卷席而来,红的、粉的、白的,种种色彩交错,迎面而来。
即便是现代人,见过电影里面无数浪漫的场景,但是如此盛大而美丽的,却是绝对的生平仅见。
就在她微微惊诧之间,却发现自己似乎是在移动的,移动的?低头一看,他们正在一条船上踩踏,与其说是船,倒不如说它是一弯月牙。它弯弯立起,游于湖中,仿造空中那一轮残月而成。
却又不知是抹上了什么东西,整个月亮船通体发亮。他们的脚下,踩着月牙的一端,另一端,悬在半空,还有大片的玫瑰花,就在他们的脚边。
远远看去,像是朦胧仙境之中,一对神仙眷侣站在明月之上。女子轻纱曳地,仰头而观,看向无边美景。而男子唇际含笑,狭长魅眸之中,却始终只有她一人。
她看了一会儿之后,实在忍不住惊叹,“君惊澜,你是怎么做到的?”这片湖,这么大,却能漫天红幕,遍地玫瑰,还有四处飘飞的孔明灯,凌空而舞的花瓣。这绝对是她这辈子看到过的,最美最盛大的景致。
他笑,缓声问:“喜欢吗?”
她诚实点头,喜欢。她想,这样的场景,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喜欢。
他们脚下的船,缓缓地向前面飘动,这一路,便经过了无数长廊之上,那无数花灯的跟前。澹台凰不经意地侧眼一看,顿时愣住了。
那花灯,并不是普通的花灯。
每一盏上面都有一幅画,上面是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眼前掠过,有宫殿之上,女子破屋而入,下面是一人沐浴……
有大殿之中,女子飞身而舞,彩带横飞。男子手持酒杯,魅眸含笑,远而观之……
有天牢之中,一根绳子从屋顶抛落,男子面上噙着坏笑,而女子仰头叉腰,一副十分凶狠的模样……
有他们月下策马奔袭,她愤怒将他扯下马,狠狠压在身下的场景……
还有好多好多……
她呆呆地看着,看到眼前的花瓣飘飞,渐渐模糊了她的眼。这千百张图画,画出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经历的种种,她与他之间的一切,一点一滴,像是幻灯片一样,从她眼前掠过。
她咬唇,开口,“这是你画的?”恐怕,除了他,不会有任何人能如此细微地了解当时的情形,甚至是他们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伸出手,如玉长指展于她眼前,轻声笑道:“爷这几日手都画出茧了,太子妃若是心疼,就给吹吹?”
她闻言,脑中一乱,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飞快转过身,将脸埋入他的怀中,没让他看见她眸中涌出的泪水和狼狈。她埋在他胸口,咬牙道:“你忽然搞这种东西做什么?”
“你不喜欢?”听她语气不对,他心下微微发慌,担心自己弄巧成拙,反而惹她不快。
澹台凰的语气登时又凶狠了几分,“是的,不喜欢,很不喜欢!根本讨厌死了,特别讨厌!”
这样说着,竟然忍不住带了哭腔。
她语带哭腔,而他连忙安慰:“好了,好了,别哭,不喜欢爷马上让人撤了!”
“你敢!”他这样一说,她当即虎着脸从他怀里出来,面上泪水横布,就像一只小花猫。
他看得有些想笑,眸中更是宠溺与怜惜,“不喜欢又不撤,那你说怎么办?”
他这样子,在澹台凰看起来格外欠揍。她狠狠一咬牙,猛然对着他扑了过去,压扁了月亮船上一地的玫瑰,他的衣襟也被她这样一扑,微微扯开了半分。
他被她这一压,当即笑着说:“太子妃,别这么热情,爷还没准备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