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面面相觑。
“哈哈哈你在说啥?”吴语一脸不自然。门外的小护士透过玻璃窗看了他一眼,眼神分明是提醒他“医院内请保持安静”。
“你弄错了。”史来穆看起来充满善意地回答,顺便给小护士赔了笑脸。
吴语脑内出现了早熟大哥带着弟弟找人赔礼道歉的画面。
“我来送书的时候就发现你晕了。”吴语也赶紧补了一句,心里盘算着这“有关部门”居然会出岔子,接下来难道要自己收拾残局不成。
“有人可能清除了我的一小段记忆,但是没关系。”她眨眨眼睛说,“只要是做过的梦,我都记得。”
“你肯定是把梦境弄混了。”史来穆直截了当地说,“记忆出现了断层。当老师的人,不要总觉得记性好,对于生活方面的事,你肯定记不住。”
“可这应该不算生活方面的事情,关乎你俩,大概也算工作的一部分?”庞贝坚持道。
“这种问题,需要等待。”史来穆不置可否,一直等到走廊上没有人经过了,他才推了一把眼镜。
此处当然应有反光,如果这是漫画的话,吴语想。
“你问他。”史来穆的手顺势一指,“梦里也有他对吧。”
“可我见到变了形状的应该是你……”庞贝还想问,史来穆却一把将吴语推到病床前。
“你问他。”他又说了一遍。
吴语局促不安地盯着史来穆:
“你自己解释不行么?”
“这是给你一个锻炼的机会。”史来穆低声说。
“我锻炼啥?讲话的能力?”
“有时候,善后工作不一定每次都能成功,否则《走近科学》等节目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史来穆说,“如果能让庞贝相信你,那将是不小的进步。”
“我怎么可能说得过语文老师……”吴语硬着头皮迎上去。
“你们啊!到底谁来?”庞贝也是急性子,等不了两分钟便嚷嚷起来,“等会儿我爹妈都回来了,你们还打算继续讲下去?”
确实如此,吴语想了想,庞贝说得还挺有道理。这挑战认知的世界观也只有看多了美漫日漫的lo娘庞贝能相信,与其一直隐瞒不如和盘托出。
他便用足了耐心,从头开始讲起了事情的原委。可刚开头便迎来了抱着西瓜的庞贝爹妈狐疑的目光。
“你认识的这位朋友……”庞贝的父亲说,“似乎很能说?不过我的女儿也需要休息。”
刚出医院门,吴语的手机便响个不停。
故事很精彩。庞贝的短信回答他。
还要听么?木哈哈哈!吴语就当是讲故事了。
够昂!
庞贝看来完全接受了人形史莱姆与助手的故事设定。
接下来的几天里,病房简直成了说书场。周末则更是热闹,不仅来了相关人士,更有相关学生——以死灵法师之子罗本和吸血鬼“收集者”之子童异为代表。这俩学生当然拥有特赦权,可以参与奇怪事件而不必和其他学生一样清除记忆。
“庞老师您就好好听着吧,毕竟,在这学校的女老师里,没有人能比您更能理解我们了。”罗本伸着脖子说。他来医院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个盒子,Hottoys的商标清晰可见。
“给您!”他将盒子摆在床头柜旁,“全新未拆DX1。”
“这孩子是土豪啊!”还不等庞贝开口,吴语先按捺不住了,摇晃着笔直站在一旁的史来穆。在兵人圈里提起DX1,尤其是对电影角色收藏爱好者,基本就是有价无市的存在。
“我不能要。”庞贝拒绝。
吴语想她一定会说点儿人民教师不得收受贵重财物的大道理,没想到庞贝抬了两下眉毛:
“我不能再跳新坑了。”她颇为难地说,“我已经进了美漫圈lo圈汉服圈娃圈……哎吴老板你别鄙视我啊!在你这刷的科幻奇幻小说洗版我还没算呢!”
“你们这群死土豪!”吴语握着拳头,“能接受颠覆性世界设定的都是土豪好么!”
“那也不一定。”史来穆插了一句,“若是论起不动产来……吴老板,你名下的两套学区房和一套门面——”
“信不信我下个月涨房租啊老史!”
庞贝一天天好起来,来打针换药的护士和时不时来探脑袋张望的庞贝爹妈也就没了埋怨,权当是大家逗她开心了。
待到庞贝返校的时候,新学期也如约而至。
区中的传统是开学典礼和高三誓师仪式共同进行。一来振奋一下憋了整个八月的高三学子的精神,二来也是给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做示范。最特别的当要数八月三十一日的高三远足——尽管多年来,家长对此颇有微词,说不安全的,说耽误课业的,说天热中暑的,说缺乏经验的,简直将这世上所有阻止活动开展的理由都说尽了。但没有一次是阻止成功的,下雨天也不例外。
在活动举办问题上,吴语非常赞赏史来穆的定力。无论投诉的家长有多少,理由有多么古怪,他都会将一项活动进行到底,并且事后还让师生社会都心服口服。
大约他擅长以柔克刚吧!
出征前,庞贝破天荒地主动要求年级给安排个活儿:喊口号。
这活儿听上去非常适合她高亢而有力的嗓子,可以前从来没人想到给她干过。理由很简单——
她之前太死宅了。
“年级主任和校长应该会很高兴,能有个热衷活动的年轻老师,他们的工作量又会减轻很多。”出发前,史来穆边吃早餐边说。
理论上说,一团史莱姆是不需要吃早餐的。但肖骆离执意要让大家都在家里吃饭。
“我做了韭菜盒子。”他挺开心地说。
吴语实在不想弄明白,一条龙吃多了韭菜盒子,再喷出龙焰,会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史来穆倒是吃得不多,拿饭盒装了三个。
“肯定有学生没吃早饭就来了。”他显得很有经验,“每次远足都有这状况,据说是早起太兴奋了。”
“是啊,当年春游的时候我也一样。”吴语说。
春游前的彻夜难眠应该是每个人的童年回忆之一,而对吴语来说,春游就意味着放风。虽然阳光是无法避免的,但戴上帽子便能遮掉大部分刺眼的玩意儿。当其他同学都在分组野餐,往塑料布上堆满零食的时候,他可以一个人享受着自然美景,再从书包里端出母亲准备的香肠鸡蛋炒饭和卤牛肉,一个人吃得肚子撑到走不动,再往草地上一滚。
将孤独放在草地和森林里,就像把一粒尘土吹进宇宙群星中,或将一滴眼泪融进大海波涛之内。
不重要了,过去的事情而已。
吴语眼看着史来穆扫两眼挂钟,说着“不早了”,带上饭盒夺门而出。
“他连走路也有点儿黏糊糊的感觉呢!”肖骆离从背后冒出来,端着盘子说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哦?”
“绝对是错觉!”吴语发现盘子里还有几只煎饺,心里感叹着史来穆没口福,“你那眼睛……啊不!龙眼——嘻嘻嘻嘻——”
“调侃我的话,是不打算吃饭还是不打算要这房子啦?”肖骆离心情不错,一点儿也没在威胁。
吴语刚要继续耍贫,耳听得楼下区中门前广场上又传来喊口号声。出发前先彩排,这部稀奇,稀奇的是口号的内容: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我了个去!庞贝你可以啊!”吴语被一千来号人齐声高呼的阵势给震撼到了。带头那一声喊不是庞贝,还能是谁?
他拉开门,一阵目眩又晃晕了他的眼睛。
“太阳实在很劲爆啊!”肖骆离的语气简直像是旧式港片。
“你的语气词太傻了好么!”吴语遮住眼睛,继续占据走廊这一最佳观察地形。区中蓄势待发的学生们和递着旗子的带队老师们,依旧是八月最后一天里特殊的风景。高一高二楼的学生们大概是刚交完了学费,闲来无事,趴在教室外好奇地打量着即将出征的队伍,大约心中勾勒着一两年后也要出发的自己。
史来穆在学生队伍里询问,脸上虽然没笑,学生却争着给他回应微笑。站在队伍最前面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成了塞早餐的对象。史来穆一直看着那男生吃完,才心满意足地踱到方阵的另一头。庞贝简直成了摇旗呐喊的先锋,仿佛了解一个新世界,就像彻底打开了她被lolita服饰层层包裹的伪装。
不过在吴语眼里,她今天的一身学院风裙子还是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花边。在医院里他曾经问过庞贝,为啥一定要执迷于各种花裙子,庞贝的回答倒是很有意思:
“教师着装要求有袖有领,女教师裙子需过膝。符合这些标准的只有lo装咯!”
吴语一时想不出任何用来反驳的话。
现在活跃于广场上的庞贝很有点耐不住了,就等着门打开的瞬间和学生一起冲出去。
电动铁栅栏门缓缓打开。门卫大爷以看着牛犊出栏鸡仔出笼的眼神,就要目送着挥舞大旗的第一队学生迈出校门。史来穆昂着头,最后清点一遍出发班级。
就要出发之时,张开了一人宽度的铁门突然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