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说的并没有错啊。”李睿在网上查找着资料，“如果你要依靠人类医学技术的力量，他们也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难道你们想用超自然的力量来给我治好？你们看了裂缝都没事儿，为啥它偏偏挑中我？真是倒霉透了！”吴语当然有理由不满。他本来就已经烦透了白化病，现在又来个爱丽丝漫游综合症。真是雪上加霜。
“我不想打击你，可是白化病人患心脏病的比例也出奇地高……”李睿刚要说，被吴语没好气地打断了。
“不用你们说。有些病就是喜欢找人类，人类就是这么脆弱！你们满意不？”他受够了当异类的感觉，现在直接被自己的眼睛背叛了，自然有一肚子撒不玩的气。
“很有可能是裂缝里的东西扰乱了你的神经。”史来穆试图让吴语冷静下来。
“那你去和‘有关部门’报备一下嘛！我这该算工伤。报销医药费总可以吧！”
“其实，他们不打算给你治疗。”史来穆犹豫了一会儿，看吴语不像是要立即发病的样子，才把决定告诉了他。
“啥？我好歹也是纳税人，我——”
“你先冷静……先冷静……”李睿把几乎要跳起来的吴语往沙发上拉，“你看到红龙的动作了么？”
吴语向帽子里的小窝看去。小红龙虽然没有办法喊出足以让他听见的声音，但眼睛还是和人类时一样。他知道那种眼神，是男护士帮病人换药时，轻声安慰的温和样子。他不懂龙语，也能从布满鳞片的嘴形开合中读出含义。
“别着急。”肖骆离如果是人类形态，一定在微笑，“听史来穆的。”
“听他的？他让我看着裂缝，我差点儿就——”吴语凑到红龙面前说，“我没法冷静，经常脑袋痛确实会受不了，这没精神病也要整出精神病来啊！我——”
冰凉的触手搭在他的脑门上。大脑从来就不允许空白的时间存在，而这股冰凉——或者是清凉，甚至可以让他一瞬间什么都不想。抽空了愤怒和急躁，带走了戾气和埋怨，只剩下些信念，或者是信赖。真好啊，他闭上眼睛。不担心看到大小异常距离扭曲的东西，安安静静地真好。
“好点了么？”史来穆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像是心理辅导，“这方法我不常用。上一次是有学生考前严重焦虑，不得已使用过一次。放心，对你的记忆没有影响，只是带走些负面情绪罢了。”
“你不能——”李睿在他旁边，像是要拉开那些触手，“我知道你用这一招会有什么后果——”
“不就是增添点毒素么？这还比不上前些时在书店里吸的二手烟多。”史来穆的声音总有些故作轻松，“分解不了的部分，给吴老板揪下来当清洁球怎么样？”
“你真的没必要做这么多事儿。”吴语睁开眼睛。他看到从额头上离开的触手往角落里躲闪，但上面墨汁浸染似的颜色还是消不掉，“我的负面情绪真有这么可怕？”平心而论，他还是有几分感激的。
“揪下来就行了。”史来穆轻轻松松地用另一只手捏住黑色的部分，团成一个乌亮的胶体团子，“擦厨房特别好用，你不试试？”
“我本来都要哭了……你能不能别这么跳跃思维啊！”
“我在陈述事实。”
吴语突然感觉到，在史来穆的眼镜片背后，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准没有好事儿！说吧，‘有关部门’不给我治病，是不是又有新打算？”他相信，从不拖欠“房租”的那批背后神秘人士，是绝对不会对自己的情况视而不见的。
“说对了，白化病人的瞳孔加上爱丽丝综合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佳观察效果。”史来穆终于肯笑得更明显了，“不过如果你头痛得厉害，可以选择拒绝。”
“那我……要是答应了，会有什么好处呢？”生意人的直觉又让吴语一激灵。
“一切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史来穆肯定地说，“无论是你，还是两条龙。”
即使报酬再多，也比不上“复原”在吴语心中的分量。
“说吧，要我做什么？”他来了精神。
“查档案。”史来穆简明扼要，“借用齐呓的级别，我们可以很容易调出裂缝相关档案。接下来就是如何逆转这些改变的问题了。”
在吴语的想象中，“有关部门”这种神秘堪比科幻片幕后组织的机构，在调取越级档案时肯定不会太简单。但当他和史来穆一起站在齐呓身边，看着市立图书馆那平淡无奇的大楼时，只能感叹该部门是正经的公务员机构。
“这栋楼有没有……机关什么的？你明白。”吴语抓着自动扶梯把手，以免发作头痛时不留神栽下去。
“你电影看多了。”齐呓巧克力不离手。穿着火红的高跟鞋，又踩在上面一级台阶上，足以让她俯视吴语的头顶。
“肯定有些隐藏的门或者开关吧……”
“你可以试试。”史来穆向他手里递来一张图书证。吴语反反复复地盯着图书证看，上面的姓名是白纸黑字的“史来穆”，照片也是标准的黑白登记照。除了接触式的卡片设计，看上去并没有科技含量。
“这和一般图书证有区别么？”
史来穆只是示意他往前，一直走到一台自动还书机前。卡片贴在扫描区时，弹出的字也是依旧平淡无奇：
您目前没有未归还的图书，如有需要请咨询前台工作人员。
“这不就是普通的借书证么？”吴语失望得很，“酷炫一点不行么？”
“太花哨的技术，反而不利于基础纸质档案的管理。”史来穆说着，走到前台，在工作人员递来的读卡器上又刷了一下。齐呓也拿出自己的借书证，在另一台读卡器上扫着。
“这是您的临时借阅卡，原卡片由前台代为保存。另外入内时不能携带任何通讯工具，也不要拍照。阅读请去顶楼文献档案馆。”前台工作人员礼貌地说，“另外，这位先生——”她打量着吴语的白色头发。
“这小子只是跟班，也需要再去办一张借书证进入档案区么？”齐呓将巧克力包装纸团成一团。
“请稍等，在这边扫描一下身份证和指纹即可。”
连身份验证都显得没有技术含量，这让轻而易举就拿到传说中“八级权限”的吴语觉得很无聊，转头问史来穆：
“你们平时也是这么例行公事？”
“他们只是一个普通机构，不要想象得太复杂。”史来穆继续示意吴语往自动扶梯上走。周末的图书馆人不少，但是走向顶楼的只有他们，“一般人都是工作日来办事，我们今天可以找个痛快了。”
头痛总是来得很突然。
快要接近顶楼时，吴语抬头看了一眼连装修格局都没有改变的走廊，突然感觉到了眼前物体的扭曲。
书架大到几乎要从玻璃隔板之间倾斜下来，而电梯弯成了一条莫比乌斯环。他的身体一会儿直着，一会儿又被悬到下面，几乎要站不稳。
“发作了么？很好。”齐呓高得像一座红色的山。吴语能看到的只有她鞋跟下一小块金属尖——它现在与自己的耳朵一样高。“抓紧时间，我们要赶快找到资料。”
“可是他现在不太舒服。”扶着自己后背的是史来穆，“我希望你能走得更慢一点。”
“别装同情了，你不是也想快点完成任务么？”
“他万一倒在这儿，谁的任务也不能完成。”
吴语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档案区的了。他的四面都是书架，有的大得可怕，有的小到惊人。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在他周围绕出许多彩色弧线，就像是一百只背负彩虹的蜜蜂围着自己转圈圈。
“挑出你认为与众不同的那本档案。”齐呓命令式地告诉他。周围没有旁人，管理员像一团烂泥似的在出口处等候。
“相信你的眼睛。”史来穆继续鼓励着他，“无论是你的幻象还是真实所见，此时都非常有用。”
“可我真的看不清东西——”吴语两只手胡乱地在空中抓着。
“真麻烦！”齐呓在阅览区的椅子上坐下来，继续吃她的巧克力。直到管理员前来干预，她才不耐烦地收进口袋里，“我要是不吃完，等会儿化一口袋怎么办。”
“请不要发出过大的声音。”
“那我在外面吃总可以吧？”她不在乎地说，“不会污损档案的，放心。你们要关心的，应该是那个看起来随时要吐的家伙。”
“我……我撑得住！”吴语支起身子说。
“哦，差点忘了。巧克力给你。”齐呓抛过来一块东西。吴语根本没法接住，只能让它掉在铺了木头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响。
“巧克力是增效剂？”史来穆帮忙捡起来，对着包装问道。
“空军飞行员用的那种，能集中精神，兴奋度加强。哦，还有，主要是缓解头痛。”齐呓并不在椅子上端坐，斜靠着阅览区的桌子说道。
巧克力似乎真的有作用。至少在吃完后，吴语的头痛减轻不少。虽然他眼前的书架仍是只有巨大和微小两种尺寸，可至少不会四处旋转了。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要以巧克力度日了。”齐呓似笑非笑地说，她看起来和桌子一样大。
“嗯……”吴语勉强应答。
“那你可要把特殊视效发挥到极致了。”齐呓报以一个不算太友好的表情。
不知为什么，在吴语的眼里，她身上笼罩着一圈水汽。像是有一只鲸鱼或者海豚在她身后喷出水柱，然后又拍打着尾巴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