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龄……”吴语打量着二十来岁的小城管,脑子里勾出三十来岁的史来穆,“老史好像没那么老。”
“但他确实是‘老’史。那时候他不在历城,而在我的高中教书。他是编外教师,代课的那种,而且当时边读硕士边教着课。”
“不会吧……他的年纪……”即使早有准备接受意料之外的爆炸性新闻,吴语还是没有想到史来穆的阅历,“那么他大概有……五十多岁了?”
李睿笑了笑,说道:“你听过史老师的课么?”
“以前听过半截……”吴语想起那次浑然天成的公开课,“挺流畅的,感觉他讲课比平时讲话还有条理,学生都挺配合。”
“也许那些才是一名教师的‘阅历’所带来的成就。”李睿若有所思。
吴语想起自己读书的时候。即使不太合群,他依旧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最崇敬的老师年纪都不小。那些体现在眼神与手势间的年龄感,成为撑起课堂的有力保证。他有些明白了,李睿能如此相信另一个种族的生物,并且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任务委托给他,还在同一屋檐下无话不谈,当然有些不一般的羁绊。
他早点儿知道该多好!
“你之前咋不说啊?”吴语一拍桌子,“你要是早点儿告诉我,我就不会防着你了啊!”
“也许他早就不记得我了。”说这话的时候,李睿的表情有点儿失落,“我当时是隔壁班的,他也只是代课教师。有时候我们班的老师外出有事,他来代一两节课。其实那些课都是按照大纲来的,但是我们就觉得完全不一样。记得有一节阅读课,他给我们推荐了爱伦·坡……”
“然后你就和这名字绑到一起去了。”吴语叹一口气,“该说是老史造就了你呢,还是他把你给变成这副外表文艺实体狂野的样子呢?”
“绝对是感谢。”李睿的表情非常确定,“如果不是他,我一定想不到在自己最沮丧的时候还能找到事情做。”
“被狼人咬难道不会觉得好玩儿起来么!”吴语倒是觉得双重身份酷炫无比。
“该怎么类比呢……应该和你差不多,完全没有超能力之类的兴奋,反而会困扰。”李睿总算吃了些东西,吞下肚后才犹豫着说出来,也许是顾忌吴语的承受能力。但书店老板摆明了一脸听故事的期待,他便不再吞吞吐吐。
“你是说孤独的感觉对吧。”吴语立马反应过来,“第一次变身时是不是挺惨的?”
“特别惨,好像你的皮被整个儿扯下来,再扔到火里烤,然后给重新披上。”李睿尽可能贴近着吴语的理解范围,“而且,你明明知道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躯壳,只能看它一点点地不属于自己,直至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啧啧……”吴语抚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和B级片儿里的差不多?”
“有过之而不及。”
“那是够惨的……”
“穷学生嘛,处理一下伤口就以为没事了。”李睿大大方方地解开领扣,锁骨下面一道明显的爪痕。
吴语这才知道,他的制服衬衫常年扣到下巴颏最后一颗扣子,绝对不是装逼。“美国变身的地方应该比国内多。”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这观点还能安慰被回忆伤害的狼人城管。
“我当时没打算回国,觉得死在美国最好不过了。”李睿还是被回忆里最不堪忆起的东西缠绕着,只能等他用言语一层层解开。但言语在这时候被截断了,一时间找不到能继续下去的引子。
吴语在这尴尬的沉默里也呆坐了一会儿,看了看在柜顶上的绿龙,猛然间想起了正事:
“哎,那个要收集的东西,不是还剩爱伦·坡的酒杯么?是不是和你在美国的事儿也有关系来着?”
李睿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这道兴奋让吴语迅速地捕捉到了:
“一定是发生了点什么才让你调查的对吧?”他偏着脑袋问,“其实我觉得吧,憋在回忆里让自己看起来完美,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完美。你看我,天天嘻嘻哈哈不靠谱,反而过得够开心。”
“你要是真的开心,也不会阿Q似的每天安慰自己了。”门把手转了两下,史来穆径直走进屋里。面对吴语和李睿的惊讶,他只是简单地解释道,“我换了课,提前把下午的课给上完了,现在回来休息。”
“老史啊你是不是李睿……”吴语挺想问,史来穆还记不记得自己教过一个有志成为法学界大好青年的狼人城管。但李睿在桌子下踢踢他的脚,示意还是不要问了。
“你要说什么?”史来穆转过来问道,吴语真害怕他又伸出一条黏糊糊的触须施展起读心术来。
“关于李睿啊。”吴语顿时一脸无辜,“我就想问问那啥爱伦·坡的酒杯,和绿龙变小这事儿有关系没。要说到爱伦·坡,小城管儿最了解吧?”
“不错不错。”史来穆像表扬上课时回答出问题的学生似的,对书店老板施以赞许的眼神,“能时时刻刻想到工作内容,你现在长进不少。”
其实只是想听点儿八卦……吴语努力不让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在细微的小动作中,但过于拘谨的神色反而引起了人民教师的怀疑。
“吴老板,在想什么呢?”
“我就是这么一说啊,这么一说……”吴语又开始了东扯西拉的本事,“你想啊,李城管过来找我们帮忙,他最了解的能是啥?不就是爱伦·坡么!加上他在美国留学过,回来就一直在为这事儿张罗,之前看到那道牛奶渍又昏倒了,我就在想这小绿的事儿会不会……和爱伦·坡的酒杯有联系?它是不是能勾魂摄魄?”
他听到李睿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笑。
“坡神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看来只要讲到爱伦·坡,小城管就会忍不住了。吴语看了一眼史来穆,推眼镜的动作又一次出现了。
有好戏!
“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爱伦·坡酒杯的事儿。”史来穆已经进入状态了。
“你不累啊?一回来就开始推理?”吴语生怕他又搅了李睿的回忆杀。
“我也多少有些疑问。”史来穆看起来是想帮忙,“关于爱伦·坡酒杯的资料,近期有新闻,说在墓前放上白兰地和三支玫瑰只是作秀——”
“出来发言的人才是作秀。”李睿终于打算讲出一点什么了。
吴语点点头。
“既然你早就知道,应该报告给‘有关部门’才是。”史来穆提醒着,“有些事情你不打算找人一起调查,自然也会被他们知道——”
“即使报告了,那也是属于我们狼人圈子的事,最终还是会交给我们去办。所以我们打算不上报,但回收物品的事情还是需要做的。”李睿对待工作时完全没有犹豫和含糊,“那时候我在巴尔的摩,就是——”他顿了顿,“我状态最差的时期。变成了狼人自然没办法维持正常学业,所以我想找地方散心。在那边,我真正接纳了狼人这个群体,而不是之前的仇恨和抗拒。”
史来穆也点点头,用一根手指撑住眼镜,问道:
“你融入了所谓的狼人小圈子?”
“我们是这么称呼的,也更容易理解。”李睿解释,转头问吴语,“你对爱伦·坡的理解,是不是和百度百科似的?”他拿起手机,划动几下,显出一段极其官方的中英双语介绍。吴语挑着看中文,确实是一大段具有百科风格,但又明显有些出入的话:
埃德加·爱伦·坡,十九世纪美国诗人、小说家、文艺评论家。其诗歌中最著名的作品当属《乌鸦》。他的《莫格街血案》是公认的第一篇侦探文学作品,其他小说如《泄密的心》《鄂榭府的倒塌》等都是哥特小说的巅峰之作……
……他一生好酒,1848年曾描述自己的状态为”我的敌人与其把我酗酒归因于神志错乱,不如把我的神志错乱归因于酗酒”。1849年9月曾经离奇失踪过一周。10月7日被人发现死于公园长椅上,死因有酗酒、脑溢血、精神错乱、狂犬病等多种说法。《我发现了》(Eureka)是他在死前的一年所发表的散文诗,语言晦涩,但一般被认为是对后世宇宙”大爆炸”理论的概括,较于同领域物理学家早了一百年。
“这玩意儿是啥网站啊……”吴语面无表情地看完,“确实很官方,而且一点意思都没有。完全不符合这个所谓‘第一篇侦探文学作品’的头衔。能建议他们玩点儿花样不?我记得有个爱伦·坡主题的APP,做得都比这好玩多了……”
“我想他给你看的也许是官方纪念网站。”史来穆像是早就了然于心,“越是平淡的东西,越是有着不得了的真相。今天他能把这网站的事情说出来,我倒是很高兴。至少我们调查起来会更加容易,不用没头苍蝇似的到处追查酒杯的下落。”
“你之前接任务都没了解么……”吴语高估了史来穆的能耐,有些失望。
“资料不全时,自己调查也不失为一种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