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是一幅画,也太抽象了吧……吴语对着桌布和手机反复温习,完全不觉得是有具体所指的图案。他看看史来穆,又看看女王大人和狼人。发现后两位也对这一说法表示怀疑,便确定了不是自己的审美问题。
“我认为在绘画方面的发言权,比语言更甚。”齐呓毫不谦虚,“不要把任何无法辨认的图案都当成图画。”
“我也……看不太出来。”李睿难得附和。
“但你要是看过学生在课本上的涂鸦就知道,没有基础的人,画画时的线条就是不规范。齐呓,你是不是艺术欣赏水平太高了?”
“但这并不能称之为画。”齐呓坚持说,“我看不出任何所指。即使是画一朵花,现在也能看出基本形状。”
“如果她画的本来就不是具体的东西呢?”史来穆反问道。
“你总得给个理由吧……”吴语尽可能地用自己的语言描述着小绿龙当时的惨状,“哎哟喂那个有气无力!那个惨!挣扎又挣扎想告诉我一点儿消息啊!这时候最快的就是写字儿,哪能是给画画啊?你要提示人家,信息不是越具体越好?”
“这么说倒是没错。”史来穆点点头,“假设一下,你在一个语言不通的国家,想在餐馆里点一个蛋筒冰淇淋,该怎么做?”
“我估计会出门去找一家麦当劳……”吴语小声说,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史老师的课堂上这么回答问题,简直太棒了,要不一定会成为故意“活跃”课堂气氛的典型。
“如果一定要在这家餐厅买呢?”
“看别人点了我再点!”
“……吴老板,假设你现在必须买,必须在这家店买,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史来穆能忍耐到这份上,也算挺辛苦了。
“……呃……我大概会比划?比划不行我会画画?啊对了——”吴语终于从自己的实用主义思维中摆脱出来,“我可以画画,就算画得和一坨那啥啥似的,也好过费劲儿表达自己想说的那些啥啥?——等会儿!你是想说,小绿也是采用这种方式?”
“简单的龙类用语你肯定不懂,要说人话又一定没有足够的力气。”史来穆点点头。
“可是关键的问题,依旧是图案传达的意思。”齐呓并不认为这是完美答案。
“我只是猜测。”史来穆锁定了吴语的手机方向,将图片转过90度。呈现图案依旧只是一道曲线,并不存在特殊之处。
“怎么会这样……”一直沉默着的李睿抬起眼皮,“竟然是……”
“你找到了什么?”吴语看着他那张从憔悴变成惊恐的脸。
“怎么会是……一条裂缝……”
“我说你们遇到的事儿啊——有点新意好不好?”吴语极想吐槽起某著名英国编剧最爱用的裂缝梗,要憋住这些话所需的定力并不少,“一会儿平行空间,一会儿裂缝,这总让我有点儿看哄小孩儿科幻片的错觉啊!”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李睿的表情依旧没有恢复,“它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话还没说完,他脑袋一沉,向着地面外过去。史来穆的手及时伸展成一片软绵绵的弹力垫,不偏不倚地将这个被惊恐和疲劳折磨到昏厥的城管弹到沙发上。
“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似乎是为了让你们照顾一只昏迷不醒的龙。但你们又奉送上一头昏迷不醒的狗?”齐呓对线索的突然中断很是不满,“不过也够了,犬科的线索即使只有一条,照样好用。”
虽然刚才让李城管不摔倒的方式略显不温柔,史来穆还是确认过了李睿的呼吸后,才回敬起齐呓:
“你还是更适合单独行动。”他简单地评价。
这女王大人的口是心非也太厉害了吧!吴语看着他们眼神的交锋,打心眼儿里觉得累。
“我下午还有课,现在先去办公室改作业了。”史来穆最终退出了战争。
齐呓反客为主地坐在沙发上,继续啃她的板状巧克力。吴语扫了一眼柜顶和沙发上躺着的两位客,低着脑袋又去厨房热牛奶。
“给你。”他将满满一杯牛奶放在了齐呓面前,“就这么坐着等啦?等着李睿醒来么?”
齐呓扫了他一眼,端起牛奶杯一饮而尽。
“这就对了,喝点儿水,你们跑了一晚上的路总得休息下。这屋子里要是再晕一个,我可管不成了!”
“我只是口渴。”齐呓将杯子按在茶几上,“和你的‘调查者’聊天颇费口舌。”
“我说啊,你们讲话能不能别大费周章剑拔弩张的?又不是仇人!不同辖区的又咋啦?还不是都在历城嘛!”吴语像个居委会调解大妈似的是处浑身解数,“你需要什么线索就直说,不要搞得每次受伤的总是我好不好。”
“助手需要讲这么多话?”齐呓拿出唇膏,开始补妆。
“你也挺在意‘裂缝’究竟是啥吧?”
“你知道?”看上去漫不经心的女王大人,却无法掩饰语气中些微的期待。
“李城管的资料你想搞到不难,但他的成长背景,总不能全在一张纸上写干净。”吴语拿出和批发商砍价的勇敢,给自己被齐呓压过三分的胆子默默打气,“或许我能帮你更多呢?”
“你要找我谈条件吧?”齐呓并不好蒙混过关。
“没错儿,查资料的事儿。”
“可以。”齐呓拿着唇膏和镜子的手悬空停了一会儿,终于给了爽快的回答。
讲价果然是万用法则啊!吴语对自己的效率很满意。
不过……看来中午是没人能做饭了,他还是下楼去买几份快餐靠得住。
“三份盖浇饭!”吴语冲着楼下的小吃店喊。他胡乱套了件T恤,脑袋也没来得及用梳子刨清爽。小吃店的掌勺冲他诡秘地一笑:
“这饭嘛,免费了。”
“不行不行,三份呐!你赚点钱也不容易。”
“我知道,你给李城管带饭嘛——”掌勺大哥一挤眼睛,“不过上午好像看到史老师上班去了啊?这第三份儿是给你女朋友啊还是给城管的女朋友?就当照顾照顾嘛!照顾照顾——”
“都不是都不是,生意上的一点儿事儿……”吴语辩解着,在口袋里掏钱,发现钱包搁在楼上了,“等我去拿钱啊。”
“街坊邻居的,互相照应嘛。下次查摊儿别查我家摆到外面的盒饭打包台就成。”
“哎——”吴语完全不觉得自己有这种能耐。他转身想上楼拿钱包,却听见走廊楼板上一阵踩得无比响亮的高跟鞋声。
“吴老板,你连钱包都不拿,买什么吃?”
齐呓像一座红色的灯塔般站在走廊上,灰扑扑的栏杆更显得她格外耀眼。她用拇指和食指夹着一个旧钱包,也不看有没有可能砸中无辜行人,扭头向下一抛。吴语跟着钱包的坠落轨迹跑去,唯恐落在了邻家的雨阳棚上。
小吃店掌勺大哥不怀好意地咳嗽几声,往正在炒制的菜里多搁了一勺肉丝。
“真不是那意思——”吴语越描越黑,大哥盖上白米饭的菜码香得出奇。最后他只能在接过三个打包盒的一瞬间,扔下一张百元钞票,拔腿就往家里跑去,听见大哥在背后吹着调侃的口哨儿。
上楼时,齐呓却已经不在屋里了。
当然也有好消息——李睿睡醒了。
“那女王呢?走了?”吴语打量着家里,绿龙还在昏迷着,“浪费一份饭,你多吃点儿。”
“我听见窗户开的声音,估计是走了。”李城管闻到了饭的香味,“哎,也是挺麻烦你了。”
“呃,只是没想到你也昏了。那裂缝究竟有多可怕啊?”吴语毫不顾忌小城管的承受能力。
听到“裂缝”两个字,李睿完全无法维持他书生般的矜持了。
“你别……又给晕过去了?”吴语试探着问,“吃点儿东西。”
“啊,没事,我就是比较激动。”
“感觉是挺不好的东西。”吴语端过打包盒,“青椒小炒肉盖饭,可能没你做得好吃,将就下。”
李睿拿起饭盒,却并不急于动筷子: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房客?”他反问,又补充道,“作为人类而言。”
“呃……做饭好吃的?”吴语说出的确实是直观感受,“再就是知书达理,工作拼命,一个人闯荡不容易,生活坎坷?啊,还有,有求必应的老好人。”
“是不是觉得我太面了?好像都是优点,却没一点儿自己的性格?”
“有点……”
“这就是你怀念肖骆离租房子的原因吧。”李睿笑了笑,“不过也许我收敛得太多。”
别在乎太多评价,吴语很想说。他想劝李城管,改变并非都有意义。但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当年那个阴沉沉的白头发白皮肤的孩子,其实从来就没有从他心里走出去。如果说现在略显油滑和口无遮拦的自己更显得有趣,那就是他看了无数流行小说后终于总结出来的规律。
“我没有想好……我真没有想好……”李睿的筷子在饭盒里继续扒拉,但是一筷子都没有送进嘴里,“或许我该感谢的是史老师的宽容……”
“你想告诉我一些事儿的时候,不妨就直说。”吴语给了一个几乎称得上温暖的微笑。
“可是从哪儿说起呢……”
“先吃完饭。”吴语端起另一盒没人吃的盖浇饭,给欲言又止的李睿多扒了几块瘦肉,“找一个你觉得能吸引我的开头。你给学生做演讲应该知道,什么能让我听下去对不?”
“好了。”五分钟就干掉一碗半盖饭的小城管,看上去似乎恢复了应有的气色,“我想说,我是史老师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