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查过。”李睿一点也不意外,摊手笑道。
“一直流传的神秘‘敬酒人’,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就是这个网站的运营者——或者说,狼人小圈子?”
“狼人的圈子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封闭。而且有些事情,是宁可小圈子里干得风生水起,也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插手。我能被‘敬酒人’看上并且去调查,已经是非常荣幸的事儿了。”
“虽然是调查需要,我还是多问一句。”史来穆双手抱在胸前,“你打算告诉我们的事情里,有什么是需要绝对保密的么?”
“没有。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告诉别人,尤其是齐呓。”李睿终于吃完了他面前的盒饭,“‘敬酒人’的事情,相信你们也多少猜到了背景,但是我亲口肯定的意义又不一样了。”
“神秘‘敬酒人’?就是摆放白兰地和玫瑰花儿的人?我听说过好么!你们能别和打哑谜似的么?”吴语抗议道,“我就是觉得,你们这网站太官方了,太正式了,简直和别的网上纪念墓园没有区别啊!”
“要善于阅读潜台词。”史来穆向屏幕伸手,一不留神让手指碰上了屏幕。那根手指头毫不例外地粘住了,拔了一会儿才扯出长长一条蓝色物质,“你自己会会意,当阅读理解。”
吴语看着那段往回缩的肢体,捂着嘴又笑起来。
“我猜……是关于《我发现了》。”他其实根本没打算会意,只是冲着曾粘住史来穆手指头的那段。
“对物理你了解多少?”李睿突然凑近了问。
“一窍不通……”吴语老老实实地回答,“科幻片儿里看到的算么?——哎你就继续讲‘敬酒人’是咋回事呗!”他对扯到一半就忘却初衷的小城管很是不满。相声般的东扯西拉虽然是不错的生活调剂,但在调查事情的时候出现,可就真不友好了。
“先答应别告诉齐呓。”
吴语想起齐呓临走前竟然爽快地达成交易,又斟酌着李睿此刻的谨慎态度,总觉得事儿不简单。
“何必呢……不都是‘调查者’么?”
“调查者之间也是有差异的,帮助归帮助,情报可别随便交换。”
“我答应我答应。”他不打算说出来自己和女王大人的交易。只是帮助史来穆换来的调查权限……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爱伦·坡的死因呢?你认为是什么?”
“我倒是不敢猜,不过我听说过一个叫格里斯沃尔德的人……”吴语现学现卖。这评论家的名字要不是之前曾经被史来穆提起过,自己也不会去多加注意,“是个有点儿问题的评论家。之前老史说——”他诌不下去了,求助般地看着史老师。
“已经很接近了。”李睿也像课堂提问般地说道,“你们怀疑他和爱伦·坡的死因有关是么?那个狂犬病的可疑提法?”
吴语看着小城管白净而真诚的脸。他完全有理由相信,除了本职工作外,这位喜爱文学的青年是真心喜欢读书和与孩子们交流的。
他想到一句古老的欧洲民谚:“即便一个心地纯洁的人,一个不忘在夜间祈祷的人,也难免在乌头草盛开的月圆之夜变身为狼。”确实,如果不是狼人的身份,他说不定可以当个老师——但月圆之夜要上晚自习该怎么办?还是当城管比较好……可是城管局留着狼人,战斗力看起来很强的样子。难道是为了更迅速快捷地查小摊儿?找地沟油?挖黑心棉?
“吴老板?又走神了?”史来穆向他伸手问。
吴语赶忙把胳膊往后缩了缩。
“没有的事儿!”
“那我就直接问了。”史来穆的语气有些不客气,“狂犬病的事情,是狼人一手策划的,让他死得无比痛苦又充满遗憾?”
“是,或者也不是。”史来穆伸出一根触手,“既然你不介意,我读一下相关部分的记忆——有问题么?”
“我觉得你早就想这么做了……有关部门让我和你合租,也是出于需要更多情报的考虑吧?”李睿伸出一截胳膊,“范局长还真是煞费苦心。”
“那我就不客气了。”蓝色的触手伸到了手腕上。在一阵温和的闪烁后,史来穆睁开眼睛。
“哦,这么回事。”他的表情像是攻克了课堂疑难问题讲解的要塞,“吴老板,你也不妨了解一下。”
“啊?啊?好……”作为书店老板,吴语除了明确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之外,还充分意识到所读到知识的完全松散——不成体系,全是散乱的梗。而现在,自己不仅要了解作家的生平,还需要了解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再对整个事件作出公允的判断。
史来穆的一根触手仍然覆在李睿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搭上了吴语的太阳穴。他就像一只记忆的传输机,通过蓝色的带有“魔法”的微粒,传递着一个书店老板永远想象不到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仍然是爱伦·坡,但并不是书中的侦探化身,也不是黑暗的代言人。他只是个爱好写作的普通人,有时误打误撞,会写出不少为之惊叹的文字。
画面直接抛进了吴语的大脑之中,一帧帧IMAX电影般的画面呈现出来,又绝对不留给他回放的机会。那些并不是李睿真实所见的记忆画面,所以进展飞快,视角也一直不停切换着。几位狼人看上去想帮忙,可爱伦·坡怎么也不让他们收走自己的手稿。天旋地转之间,几只乌鸦玩儿命地充当背景音,叫啊叫啊叫……
吴语想着,这也许就是转述和脑补的结果,很快就头脑发胀了。
“不行不行……头痛!他的死居然这么突然!”看到那位19世纪的作家轰然倒地,他一把扯下黏在太阳穴上的触手。那根触手上有一点点黏液附着着,甩了几下才甩干净。
“你不能这么对待我的体液。”史来穆让触手还原到身体上,“这就不看了?”
“嗯,不看了——哎老史啊你能不能别用这么恶心的方式来说话啊!什么叫‘你的体液’!不知道的还以为——”
“那我该说什么好呢?”史来穆反问道。
“得,我说不过你……”吴语又一次感觉到与语文老师争辩的徒劳,“算我想多了。不过刚才看到一个大活人像被掏空了似的就那么倒下去,着实有点儿受不了啊!这是心脏麻痹还是灵魂出窍?反正肯定不是酗酒。你们就直接说好了,我一个肉体凡胎的,受不了这冲击性的洗脑啊——”
“是啊,这肯定不是酗酒。狼人团体的领袖告诉我时,我也很惊讶。可惜啊——这名追寻音韵之美极致的中年男人就像被拉克西丝(注:命运三女神之一)剪断了线,停在了未来大门入口处。”李睿为之唏嘘,“至于死因,那是因为他的文字探到了某一种东西的本源,一种我们现在还在寻找的本源力量!”
“文字有力量——那是咒语吧?”吴语险些要激动地cos起哈利波特。
“他其实有几位狼人朋友,其中一位,恰好是那个小型文艺团体的主要负责人,也是我后来接触到的领袖,年纪很大的一位白人老头。当然,那时候美国的森林不少,狼人还很多,想放出一个狼人趁夜咬他一口简直太容易了。爱伦·坡曾经想过成为狼人,好摆脱文字里那些让他疯狂的力量。可是我们的祖先根本不愿加害于人,所以才会派出格里斯沃尔德——一个和狼人关系不错的评论家,大放厥词,说酗酒会致他于死地。天知道那要喝多少酒!好在他从来都是酒杯不离手。”
“他在临死前一年出版的最后一本小册子就是《我发现了》。”史来穆转过来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对,你们还记得它的序言吗?”
吴语赶快跑到里屋去。他明明记得自己收藏了这本书,可是现在却在家中找不到了。
“我的书呢……”
“别找了,在我这儿。”史来穆变魔术似的从衣袋里掏出书来。
“你借书都不和我说一声——”
“情况紧急,听到裂缝相关我就暂借了。抱歉,下次一定先告诉你。”
“你别欠我的房租煤气费!”
“没问题,吴老板。”史来穆迅速地将书翻到夹了书签的一页,“上午上完课我就顺手翻过了,有一段稍微有些在意:‘我书中所言皆为真理——所以它不可能消亡——即或它今天因遭践踏而消亡,有朝一日它也会‘复活并永生’。”
“听起来……玄乎……”吴语猛然想起自己在文艺且封闭的中二少年时期,曾经在老师布置的摘抄作业上写下过这句话,挠着头说,“这本书看起来就很重要,有点儿魔法书的意味。”
“原来你们追查酒杯,就是为了去了解他的文字里究竟发现了什么。”史来穆若有所思地说,“但是两百多年人们都当它是宇宙观的小论文,这就完全错了。”
“没错,第一杯酒就是格里斯沃尔德放的,这也许是他赎罪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