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疼啊!
这是吴语割伤自己的第一反应。
没错,自己制造流血事件,这就是他刚才想到的唯一解围方式。
手臂上划了个挺深的口子。托看了那么多恐怖片儿和侦探间谍剧集的福,他都快明白割腕通常死不了人是真理了。血顺着他过分白皙的皮肤往外滴,看起来确实吓唬人。不过能起到作用,这点儿血也没事。
在捧着流血的胳膊往外走时,他的心分外宁静。
自己跟着史来穆走过了许多地方,探访过许多奇异生物,歧视的问题早就不存在了。父母亲担心他还是不能被待见,那是读书时候的事儿。现在不仅是史来穆,邻居们也特别友好。甚至在自己读大学,因为读书特别多知识面特别广,参加了阅读社团的知识竞赛获奖,也不会被人瞧不起。
歧视本来就存在,甚至深深扎根在每个人的内心。他记得某个周一的早晨在赖床时被区中晨会的“国旗下讲话”吵醒,听见史来穆正在向学生们做演讲。从言语间,他大概能判断出来,那是一次校园内发生的争执,起因是某学霸平时的做派让人看不惯。
老师们自然是会一边倒地关心学霸了,这有什么好讲的。吴语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睡。区中的升学率还不错,冲重点的好苗苗自然得保一保。
史老师讲得慷慨激昂,然而并没有说到带头打架学生的名字。他只是说,每个人都以为歧视源自于低人一等,其实它只是内心里无法正视特殊化的表现。成绩差被歧视,会让人觉得理所当然,而成绩好被排挤,则有人会呼唤校园正气。这都是过于偏颇了。
吴语听得一愣。
史老师还在说。他说无法正视差异,恰巧是内心软弱的表现。不管排挤的人是优秀还是稍显平庸,都恰巧暴露了带头排挤者内心的缺陷。“求同存异”看起来是多么美好的词,但现实中能做到“求同”的同学太多,甚至到了不能相同就要动手打人的地步。“存异”才是这个词语的精髓,却总是被抛到脑后。
吴语觉得甚是在理,当时心中也不免滋生几分得意,觉得从前被人打的那几拳也生出了些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
很快,史来穆就用他的演讲,再一次给吴语泼了瓢冷水。
“所有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自己无时无刻不被歧视的,骨子里一定是特殊化的自鸣得意。”史来穆说得让吴语一惊,“没有谁能说自己完全理解了别人,所以用理解来解释一切肯定不可行。只有平常心最重要。平常心是什么?是不去挖苦讽刺,也不要过分强调特殊。如果只能做到不挖苦讽刺的,也许是面对问题时太懦弱,一味退让的结果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同样,在学习过程中,回避不是唯一的解决方式。难题回避一下就可以拿到分?不可能!自己无法强大,别人再怎么对你让步,永远是无效的!另外……”
后面的话已经没有听下去的必要,演讲很快也就结束了。晨会解散的音乐响起来,学生们该闹腾的还是继续闹腾,该嘻嘻哈哈的还是继续嘻嘻哈哈,声音依旧大到让吴语暂时睡不着。
那时候吴语已经知道,这位房客是一只巨大的史莱姆。
他又有什么资格说特殊化?吴语很不以为然。
但是他后来听到史来穆的话。
史老师说,有个别同学几乎将缺点放大成了优点。比如因为手指头针尖大的伤,请假不下楼做广播操。又比如拿着贫困奖学金的资助,拒绝参加班里一切集体活动,理由是没交班费。
“这不是歧视,这叫懒。”史来穆最后说。
因为懒,吴语根本没有找工作的打算。
因为懒,他跟着史来穆没头没脑地跑也很开心。
因为懒,他不想找女朋友。
因为懒,他蹭着房客的饭。
因为懒,他可以把读书时的一切不努力都归结为老师的歧视。
因为懒,他现在还没有起床。
当然,同样是因为懒,吴语很快就把史来穆的慷慨陈词抛到了脑后。
现在他被疼痛惊醒了,同样唤起的还有他难得的勤快。
在那段记忆中,母亲的血是催化剂,自己被盯上的能力也显然来自于母亲。如果父母能制造出足够的黑洞,又寻得自己的帮助,那么一定是需要他到了“另一边”之后再行动。
自己的父母只知道,用“反对歧视”当做借口,纵容自己的懒。他以为那是对他的关心,却忘记了呆在没有疼痛的温室里,会逐渐忘记了疼痛才是成长的必须。他们不会想到,自己在这里就“放血”了,黑洞一开启,被吸进去的绝对是他们。
没错,自己是关键人物,只需要现在用血激发点儿大家的能量就行。
但是这样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吴语有点儿犹豫,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客厅。手腕上滴滴答答地流着血,还是很疼啊!
母亲的眼神里更多地有着惊讶,而父亲责怪的成分明显突出。
“你在干什么!”父亲喊道。
“多亏了史来穆,我才从你们过去做的事儿里明白了些东西。”吴语对着父亲笑,手痛让他笑得有点儿勉强。伤口深但不致命,自己割下去勇气可嘉,但也有限。
有足够的血就行了。
“你还想不想制造个黑洞?”他笑得甚至有点得意。
“小语,你这是何必……”母亲还在挽留他。
“把我也带过去嘛。”他略带嘲讽地说。只有内心强大才能不顾别人的眼神,太温柔的地方反而不宜久留。
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红龙的眼中是不解。他在人世间经历过许久,但偶尔也要与世隔绝,人的行动毕竟还是他们无法理解的。小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但愿一切恢复如初后,他们会有个美好的未来。
童尚言的眼睛里只有血……算了,不提也罢。
李睿则要显得人性化很多,毕竟还有过一大半为人类的记忆的时光。他的眼神里是怜悯和同情,大概是明白自己这时候的心情了……也难怪,这决定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出来的。
他吴语之所以能下这么大的决心,可能早就接受了父母已死的事实,和李睿的背井离乡并不相同。
没有谁能完全理解另外一个人,说得真好。
“你这样太危险了。”史来穆突然说,“就想这么着拯救世界?”
吴语大义凛然地点头,期待得到称赞。
然而史来穆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不用着急送命。”人民教师推推眼镜,“长痛不如短痛。”
“哎?”一腔豪情又被中途掐灭,吴语有点儿迟疑。
但是父亲并不这样想。
“你被这生物洗脑了么?”他很生气,“他说的话一定是正确的?你小时候我们就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老师的话要听但不能全信。你的立场在哪里?”
“那要看老师讲了哪些知识。”史来穆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是他擅长领域内的,出现问题的几率很小。更何况,我完全不主张用吴老板的血。”
“你疯了么?他——”童尚言毕竟还是对血更为敏感,想提些建议又怕被误会,吞下去后半截话在嗓子里。
“别着急,别着急。”李睿试图让吴语冷静下来,“你割伤自己也不是个好办法啊,逼到这一步,我们还是不希望出现伤亡情况的。”
“就是呢。”肖骆离附和。
“典型的人类思维方式,不是么?”史来穆一动不动,“想用立场问题来动摇决心,家长便是一切,甚至胜过老师所讲过的道理。”
“你能给他止血么?”母亲看起来很是心疼,眉头紧紧地拧着,“先止血,我们再商量可以么?”
“别理我,止了血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儿呢。”吴语既然已经准备了大义灭亲,就不在乎后面会发生的事情了,“宝贵不宝贵我说了算,就不能自己做主一次么!”
“刚才我就保证过,不会弄出黑洞来。”父亲的态度也软下去,“你这是何苦。”
“别说了,我是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的。”吴语的态度更坚决了,“这里才是我们的家。刚才我割手臂的时候,觉得挺疼的。你们不是说,分不清做梦还是现实的时候,就捏捏自己看疼不疼么?那我站的地方就是现实世界了。我可不想把东西都给搬走,家具置办就得费些心思了。”
他低头看看伤口,也不知是凝血机制太好的原因还是啥影响,一部分血已经凝固了。
父亲却也捕捉到了这一重要的情况。
“吴老板,小心!”史来穆将吴语拉回来,一团蓝色的凝胶贴上了手臂,冰冰凉凉的。血在包裹下一滴都没有洒出来,疼痛也因冰镇减轻了不少。
但父亲的手还是扬起来。
眼看着黑洞即将要张开,一道影子突然破门而入,从斜刺里横过来,将父亲推出去老远。
沈慕仰着头,打量着一屋子各种生物。
他不再是那个老头儿,而是精气神十足的年轻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