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原本以为沈慕突然出现又突然逃脱,只是捉摸不定的个性使然。但这次出现,他显然时有备而来。不仅换了身运动服,还不知从哪里找来根棒棒糖,此时正叼在嘴里上下砸吧。
“真没意思,我已经看够了。”沈慕满不在乎地说,之前老态龙钟的他早已不见了,“你们扯了这么久,还没有扯出来个所以然来,要打就快打,别演伦理剧。”
“我没请你来。”吴语已经明确了立场,此刻也坚决起来,“我父母的事情,必须让我来解决。”
“所以你就把自己割了一刀,再让史老师给你擦屁股?”沈慕继续吮着棒棒糖。“麻烦到死。我请他们回来是为了速战速决,你们如果继续拖拉,看来我还得请另外一个朋友来?”
他一眼瞅见客厅墙上贴着的的一面大穿衣镜,吹了声口哨。在刚才的浩劫中,只有紧紧贴在墙上的东西都没有挪动和消失。
“你这是要装年轻人么?”肖骆离已经察觉到沈慕的意图,冲过去挡在前面。但他讲话的风格没法改变,结果一点儿威胁性都没有。
“别慌,别慌,让我来讲个故事。”沈慕一屁股坐在地上,对他的那根棒棒糖恋恋不舍,“你们这么挡着,我可没有办法请来朋友哦?”
童尚言本来站在肖骆离身边,见来者表情并非友善,早已蓄势待发。但沈慕只是挥了挥手,一根又细又长的触手像鞭子一样甩了过去,老吸血鬼被狠狠地甩到一边。他在空中翻个身,保持平衡后才落下地,勉强保持头发不乱。
吴语在心里暗暗叫苦。童尚言是“有关部门”里的老成员,对付沈慕居然有点吃力。他看着窗外一点没有月光的晴朗夜空,星星们像是故意起哄,在一丝云都没有的深蓝丝绒帷幕中闪现。
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李睿也肯定帮不上忙。
史来穆却意外地没有阻拦。
“吴老板,你听。”他指着镜子。
吴语的母亲已经侧着耳朵,细细听起来。如果真的有血缘的羁绊,他也会发现其中的异样。果然,镜子的深处传来阵阵尖叫,以及爪子在玻璃板上划动的声音。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声音曾经在书店的门口听到过。鹰的爪子在铁皮上刮擦,来去迅速像一阵风……
“你把哈耳庇厄关在里面了?”他问道。
史来穆先点点头: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是囚禁神话中的生物,你是不是也牵涉进了无关紧要的成员?”他并不拦着沈慕的脚步。
“还是你了解我。”沈慕用力一咬,棒棒糖在嘴里碎开了,几块鲜红的糖果掉出来。他照着镜子掷出糖棍,镜子的表面如同水波纹般起了涟漪。肖骆离不死心,伸手想去挡住他的动作,李睿却看出了不对劲。
“他的目的是——”李睿还没说完,镜子表面的水纹就像海浪一样涌起,拍打在他的身上。他也就像一颗石子,沉到了这片透明的海洋之中。
“很可惜,你还是没有习惯我的行事风格。”沈慕对史莱姆仰起头,“我并不打算放出你们的朋友。阿米特是我叫出来的没错,可她居然自己又找来了个碍事的帮手,这有点儿说不过去,就像你们一样。”
“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变成狼人了,你还——”吴语急着喊道。
“啊?可他咬过我是真的。”沈慕踱过来,“你也太不珍惜自己的血了,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用掉,好阻止你的父母?”
吴语看着自己的父亲。当时还劝得十分坚决,现在也许也难敌骨肉之情,没有发话。倒是母亲的态度先缓和下来,眉间的皱也舒开了。
“小语,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吧,别出手。”母亲说,兴许是看到李睿被关进镜子里,还是有些后怕。
“啧,真碍事。”沈慕信手一推,母亲也被镜面的海浪给吞没了。父亲刚要申辩,未平息的镜面继续制造着深渊。
“现在好了。”沈慕像刚刚做完了大扫除一般,心满意足地说道。
“你我的事情,何必牵涉别人。”史来穆说,他出奇地平静,像是暴风雨前暂时的安宁,“吴老板不愿意跟他的父母一同回去。”
“就是……”肖骆离犹豫着要不要变龙,看到童尚言已经将尖牙亮出来,也转过身到宽敞点的地方舒展了翅膀。
“你们还是想打架啊。我都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沈慕不耐烦了,“一开始鹰身女妖烦得要死,唧唧歪歪,后来又是你们——”
“尽管他们被你洗脑了。”吴语说,“我也不同意跟他们走,但你把自己的同伴也关进镜子是不是太——”他听得很真切,镜子另一头的喊声让他心烦意乱。
“冷静。”他听见童尚言在背后说道,“看看史老师。”
史来穆还是平静地看着镜子和沈慕。他不可能听不见镜子中的呼喊,但现在依旧保持着戒备。
“我不打算和你打。”他说,“不过你的态度也是非常奇怪的,一定又有了不得消息是么?”
“聪明。”沈慕挑起大拇指,“倒是你的助手还没看明白事态。”
吴语听罢,立刻环视四周。客厅里空荡荡的,白墙在日光灯的照射下特别刺眼。红龙静静地待在一旁,童尚言虽然伸出了牙,却并没有进一步动作。这两位无非是年纪比较大……
“你还是给助手讲讲吧。”沈慕笑了一声。
“吴老板,你不要太紧张了”史来穆叹一口气,并没有再说。
吴语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尽量不去听镜子里的声音。
童尚言曾经是人类……这不是重点,就和他的实际年龄一样,猜不出任何原因。
那么种族呢?吸血鬼就是需要鲜血?可红龙肖骆离是不需要血的。他是治愈系的男护士,连龙焰都是用来疗伤的,本来是火焰呢——
鲜血与火焰?
吴语觉得这俩东西放在一起讲甚是耳熟,可究竟象征什么却一时想不出来。关于打仗的书里倒是很多,但沈慕一点儿也不想打。
“他也猜出来七八分了,我们没有必要为难他。”史来穆说。
沈慕却没有停止揶揄:“号称博览群书,真的到了关键时刻不顶用,还是比你原来的助手差了太多。”
“不要提颜大立的事情!”史来穆突然发怒了,“我知道你是想寻求祭品,但我会努力恢复原来的世界——”
听见“祭品”两个字,吴语突然醍醐灌顶。
血与火同时出现,如果不为战争,在远古的祭祀中就更为常见。他刚才只是拘泥于血与火的表层意思,却忘记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它们的象征。
“你想拿咱们当祭品。”吴语刚刚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却看到老吸血鬼整了整领带。
“传统中的某些东西越来越少,即使身为商人也会在意。”童尚言用听起来还不错的男中音说道。他穿着短袖衬衫,打领带,那是推销员的服装,也是他白天的身份。
“你是说……”吴语看着自己书房的门,那里所有关于历史的书都没有超自然生物存在的痕迹。从唐代一直活到现代的童尚言,究竟是怎么看待这件事呢?他收养了一个孩子,并且已经是史来穆的学生。在课堂上,或是在家里,要怎样向年轻人去解释这个问题。他无端地想起来之前看过的电影《星际穿越》,里面宇航员的女儿所读到的教科书,完全否定了人类在月球上的探索。抹杀书籍容易得很,要一直隐藏下去,篡改全体后代的记忆么?
现在连他的记忆也不算清晰。如果自己没有开书店,肯定不会那么在意书中的字眼。
他还在继续卖着这些也许被改得面目全非的书,而自己依旧不知道原因。
大概现在才是他最接近真相的时刻,和自己熟悉又陌生的父母隔着一块玻璃,并不知道还有多少等着他去经历的或是去战斗的。
“吴老板。”童尚言看向吴语,“你和史老师一直在查一些事情吧,那是我们更为在意的问题。”
“也是我更在意的。”红龙的声音更低沉,震得房子都在嗡嗡响,“虽然我不是在这个国度里土生土长的生物,但也会看山海经。有些东西不见了,甚至连出现过的痕迹都被抹掉,似乎是有些原因的吧?”
“与其问这些,不如问问史来穆为什么要来历城。”沈慕没有否定,“看来你的小助手也明白了,没错,就是为了祭祀,才刻意留下你们几个。要是谈判成功了呢,我们就用不着动手打。要是你们还不听我的原因就动手,可能比较麻烦,你们不要太自私。”
但童尚言已经从原来站着的地方消失了。
他的动作很快,快得从一处飞到另一处时,视线根本无法捕捉到。当吴语看见时,童尚言已经用拇指和食指掐住了沈慕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