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白日,郁色葱茏。
方才热闹的街道到了这处便幽静不少,植着几颗不败的梧桐。时时有落叶因风而落,翩翩起舞若空中游船。
不知为何,此处人流尤为稀少。
饶是偶有行人路过,亦都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寒雪在此处徘徊婉转许久,离了又回,终于确定这便是盛传之处。她大张着嘴巴打量着这处斑驳不堪的地方,不敢置信这便是小凡口中的仙人住处。
两面斑驳之处,矗立着一栋古老的建筑,青砖黑瓦,木门轻掩。门上一块碎木牌匾,雪落轩三字潇洒排列,苍劲有力,笔笔用心。墨迹还未干,甚至因水而晕染开去,定是新添。
雪落轩?心重重一跳,竟来了兴致。雪落,真是个动听的名字。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木门,木门“吱呀——”一声响彻耳边,忙眨眼嘘声,生怕那响声惊动了里头的人。
探着头打量着此处的光景,见空无一人之后寒雪竟有恃无恐起来。别了别嘴,心中既觉失落又觉理所当然,那般仙人之姿,自不会如此容易得见。
脚步轻抬,踏出的左脚还未收回,便听闻一愠怒女声,“大胆鼠辈,竟敢来雪落轩为患!”色厉声切,寒雪闻所未闻。
见那女子一身青衣模样,只觉熟悉,却无记忆。
又见那女子实是误会,忙摇摆着双手解释道:“这位姐姐,我非贼人,不过是仰慕这雪落轩,方来一探罢了。”
对面女子如狼似虎地盯了她半会儿,眼中的愠怒不退反增,手执一根火红长鞭,怒喝一声朝她掠来。来势之汹汹,令她愕然。
寒雪亦匆忙拔剑,挽了几个剑花缠住女子的红鞭,忙不迭又解释,“姐姐,我真的不是坏人!”
那女子冷哼一声,长鞭几个婉转,化作一条盘旋的毒蛇,在空中几个飞旋后快速朝她袭来。
她以剑为轴,飞身几个旋转,女子的鞭子早已吃住她的长剑。
轻笑一声,作势顺着女子的动作几个旋转,而后趁女子不备向上一挑,那布满蛇纹的长鞭立时脱离了掌控,隔空飞入寒雪手中。
寒雪轻轻一笑,谦逊地望向对面之人,随手一掷,手中长鞭已朝女子飞去。
那人见她如此气度,亦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很是不满。她只好别了别嘴,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这美貌的姐姐。
“这位姐姐,你可就是那传说中的手巧之人?”寒雪瞪着一双闪亮的大眼,汲汲地盯着那青衣女子。
女子面上半分红润半分白,只瞪了寒雪却一字不言。
见那女子不愿理会,寒雪心中不无失落。失落须臾,一清润男声自内传来,引去了她的注意。
“尤罗,这下相信寒雪的修为不输于你了吧。”两人剑拔弩张之间,自屋内走出一白衣男子,戏谑一言。
一身白衣独立,一头青丝飞散,嘴角的笑容分明温润,举手投足却漫不经心。双手拢于袖间,直立于台阶之上,低眉凝望着二人。
寒雪心中一跳,抬头痴痴地望着他,“是你?”
“哼——”尤罗又是一声冷哼,向雪落做了个揖后翩然离去。
“雪落。”他只静静地望着她,腹间的伤口仍隐隐作痛。
寒雪扭了扭脖子,蹦了两步跨上台阶,眼露流光,“我叫寒雪。”
看她毫不掩饰的惊喜,雪落轻轻一笑,“我知道。”
大眼迷蒙,悠悠地望入他的眼中。她竟被那如水的温润吸引,待到察觉了,方垂着头不敢看他。雪落满目了然,独立于风中不说话。
最后仍是她沉不住气,好奇地询问道:“雪落雪落,此处僻静无人,哪里还有人要找你作画?”不知为何,她就是知晓他才是那传说之人。
“有心之人,再僻静亦是好寻,无心之人,闹市亦是难寻。”一言已毕,遂转身入内,衣衫随风而动,若羽化登仙。
寒雪慎慎地吐吐舌头,心率骤然不整。这人如此之说,岂非暗指自己为有心之人?
摇摇头跟上,活像个小跟班。
踏着轻巧的步伐入内,入眼便是悬挂的泼墨画。大多画的花鸟虫鱼、高山猛兽,无一不是生龙活虎,活生生地跃然纸上。
寒雪赞叹不已,循着目光探寻一遍,却失落地瞧见并未有人像。
她想着自己的小心思定要落空,却还是定了定,疑惑地问道:“雪落,这画着实精致逼真,只为何无一人像?”便是要死,也得死个明白。
清风灌入屋内,寒雪竟生出一股雪飘人间之感,一惊便听雪落轻言:“画心画皮画骨,唯不画世人。”那声音实在太轻,她只觉飘渺若纯白云雾,虚虚实实地叫人无从捕捉。
“为何?”寒雪不解,唯有扬着双眸看着雪落,想从那张温润无双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剑眉入鬓,额发轻散,加之那周身气度,直叫人看呆了去。
“叮——”的一声唤回了她的神智,抬头便瞧见雪落已布好画纸,一手攥一玉笔,一手从容磨墨。一阵浓郁的墨香涌入脑海,她才惊觉雪落一直细细地打量着自己,手中的动作却丝毫不乱。
青绿画笔沾上刚研的墨,细细地勾勒描摹,时不时看看寒雪。
她时而托腮而坐,时而趴于圆台,时而正襟危坐,时而目不转睛地盯着雪落。
实在有些乏了,正瞧见那粉衣堪堪露出一角,便别了别嘴漫不经心地塞入囊中。
继而眼咕噜一转,就着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才喝一口便皱皱眉头,这茶水如何是冰凉的?疑惑间便觉润泽,立时齿颊留香。
眼中精光衣衫,只觉神奇。忍不住又倒了小半杯,放在嘴边细细品着,因而错过了雪落摇头轻笑的模样。
笔锋流转,墨香四溢,纸面落下一粉衣女子,眉眼口鼻,青丝粉衣,岂不是寒雪的模样?只是眉间一朵烫金印雪,金身雪花,六瓣花羽,光晕流转,宛若神迹。
寒雪只觉眉间一疼,却不知一朵金花于眉心一闪而逝,只忙抚着眉心嘶哑咧嘴。好在疼痛一闪即逝,她便未放在心上。
茶香与墨香交缠着,引得寒雪尤为心动。
看看春日的暖阳,又瞧瞧白衣的雪落,终于撞着胆子蹑手蹑手地踱至雪落身边,刚要一探究竟便被一冰冷大手覆盖,雪落指尖轻轻一弹,她踉跄几步落定,打了个寒战之后揉着眉心鼓鼓腮帮子,装作不屑道:“不看便不看,又有何稀奇!”说罢还有模有样地撇过头去,静静望着门外。
雪落无奈地望着她的后脑,柔柔吐出一句:“再等一会儿。”面色愈加苍白,额头冒着才生出的虚汗,他执笔的手亦是有些颤抖,良久,这才堪堪落下最后一笔。
长长地吐了口气,将画纸轻巧拖住,递至寒雪跟前。
她隐隐生着闷气,撇着头不去看,但心中显然起了兴致,撑了半会儿之后终于忍不住用余光轻轻一瞥。
谁知还未瞥见精髓,便听得一清浅男声,“寒雪既不要,那便扔了罢。”说罢手臂一扬,竟真要弃之不顾。
见他不似玩笑,她才急了,小心翼翼地抢过雪落手中的画纸,只瞧了一眼便再移不开眼去。
纸面女子肤白而嫩,五官精致小巧,一头青丝盘旋垂落,粉衣翩跹立于片雪之中,身后勾勒出浅浅沟壑,像是两排脚印。
最耀眼的是眉间一烫金雪花,更添灵动。
美,真是美!她从未见过这般精美的女子。可为何她竟心声凄凉,一丝细不可查的痛楚自她的心间开始蔓延,绵延至四肢百骸。
“雪落,她太美了!我还从未见过这般曼妙的女子!”寒雪蹦跳几下,迫不及待地跟雪落分享,哪里记得方才的不悦。
雪落并未言语,只了有深意地望着她,似是戏谑似是揶揄,她这才瞧见雪落面色之苍白,绝不正常,才忆起方才那冷若冰霜的体温,笑容一滞,忙放下手中画卷,小手包裹着雪落的大手,悠悠地说着:“这样就不冷了。”
见她的眸子灿若星辰,心疼地望着他,雪落一愣,久久未言。良久,终于轻叹一声,抽出被寒雪包裹的右手。
“无碍。”转了身子倒了杯茶,作势就要纳入腹中。
寒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抢过雪落手中的青玉杯一口饮尽,恼怒地看着他:“身子凉便不要喝凉茶。”见他并没有要听的模样,她深吸了口气就着茶壶口几个猛灌,三下两下就已经见底。
她的胸口一片冰凉,抖颤几下灼灼地望着雪落,一副坚决的模样。雪落错愕地看着寒雪怒气冲冲的模样,直直地盯着。若非是他活得太久,竟觉得恍惚起来了。
“那画中之人便是你。”叹了一叹,不着痕迹地转了方向。
寒雪惊讶地重咳几声,急急地端着那画卷又打量了许久,摸摸自己的脸庞又看看画卷,饶是没有认出卷中之人即是自己。
“千真万确。”雪落轻轻一笑,不由得打趣地望着她。
她转念一想,还真真未好好看过自己的模样,未料到竟生得这般好看。这样想着,她的心中美滋滋的,怀抱着那画卷,简直爱不释手。
“尤罗,你替我拿去表表。”雪落笑得开怀,随后轻轻一唤。
毕了一眼望去,屋外一片暖阳,院内绿树成荫,不失为一处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