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为刘一德和水莲做沟通时,程皓和方楚楚居然也谈到了刘一德。
方楚楚近来病恹恹的,她得过一次感冒,大热天的,她焐了被子,又压了毛巾被,但还是瑟瑟发抖。她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她甚至有些发昏,想告诉水清流自己肚子里有他的骨肉。她想给水清流打电话,但水清流的秘书说,水总还在住院。她就大骂水清流狠心。她挣扎着到街上的诊所胡乱开了些药,回到家想起了程皓,她打传呼把程皓叫了过去。
在我和水莲谈论程皓的变化时,他一直用很多时间在陪着方楚楚。
程皓和方楚楚同样孤孤单单地一个人身在异乡,尽管后来程皓否认他当时就对方楚楚动了感情,但有些东西是谁也无法回避的。在程皓的照顾下,方楚楚的病很快好了些,不发烧了,也不再咳嗽,似乎没有什么症状,但身上却从此软软的,总是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走起路来头重脚轻,昏昏沉沉,有时候眼前还有幻景出现。
方楚楚和程皓在一起时,有好几次,会突然抱住程皓大叫:
“我爷爷,我爷爷在骂我,我去世的爷爷最疼我了。”
说完就开始嘤嘤地哭,任程皓怎么劝也不听。程皓只好紧紧地抱住她,像哄小孩子那样,一边吻干方楚楚脸上的泪水,一边说:
“楚楚,我也常常这样,好好的就想起家乡的亲人,梦到他们。有时候连邻居们还能梦到。你别怕,有我陪着你。我们在这个地方无亲无故,更要好好照顾自己,更要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
“都死了吧,都死了就省事了。我在这个地方,连死了也没人知道的。”方楚楚摇头,泪水又簌簌落下。
“别说傻话。”程皓就疼爱地摸着方楚楚的头发,“你身体不舒服,更不能胡思乱想,得了病是三分治、七分养,你一定要好好养病。”
方楚楚抬眼看着程皓说:“程皓,你知道吗?我开始喜欢你了,可我知道,你迟早都是别人的。”
看着病中的方楚楚,程皓心软了,安慰道:“我刚告诉过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已经和我女朋友吹了。”
方楚楚吃了一惊,抬起泪眼问道:“是因为我吗?不值得的。”
“不是因为你。”程皓不想提起我,说,“是因为我们俩的思想差异太大,可能是从小的生活环境不一样。”
“肯定是因为我,”方楚楚躺下来,扭过脸去不说话。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突然捧住程皓的头问道,“你会娶我吗?”
“会的,但你得先把病养好。”程皓伏下身子从后面把方楚楚抱住,“我不会娶一个不会笑的新娘的。你总胡思乱想的,连笑都不会笑了。”
“你别骗我,你不会娶我的。”方楚楚有气无力地说,“我也没有要嫁给谁的勇气,更没有嫁给谁的资格。”
“你别这么想,好不好?”程皓扳过方楚楚的脸时,方楚楚早把枕头打湿了一大片,程皓说,“我会娶你的,真的,我不骗你。”
“你不怕水清流吗?他可不愿意呢。”
“如果我要娶你,我就什么都不怕!”程皓捧着方楚楚的脸吻着。
方楚楚勉强笑一笑:“程皓,有你这句话,我死也心安。我都这样子了,好歹还有人为我说好听的。”
听了方楚楚的话,程皓想让她开心一点。但程皓不是一个时时都能逗人开心的人,相反,他却总是被别人的坏心情给带着。他给方楚楚讲了几个笑话,方楚楚却没有再笑一声。程皓就说:
“这些是人们刚刚才说起的新笑话,挺有意思。”
“是挺有意思,可是我看过。”
程皓这才想起,方楚楚一个人的时候,床边常放着几本最新的笑话书解闷,她肚子里的笑话可能比自己还要多。她在进行有意识的胎教。她说过,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像水清流或者是自己,生来就有忧郁和阴沉的性格。看来,满肚子笑话的人并不一定快乐,就像看了许多道德文章的人也不一定高尚一样。
程皓没办法逗方楚楚开心,就索性给她讲一个比她更惨、主人公却很快乐的故事。他想来想去,却想到了水莲。他说:
“我的陪聊的同事中,有一个女孩子,特开放的那种,家里也十分有钱,别人干陪聊是为了钱,她干陪聊纯粹就是为了寻刺激。一年多了,我从来没有见她喜欢过什么人,没想到不久前,她却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一个小画家。她为了那个小画家能办画展,利用各种关系,甚至搭上身子陪人睡觉,花了自己几万元的积蓄,终于跑通了各种关系。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良心发现的小画家对她说,他实在是不能再利用她的感情达到办画展的个人目的,因为他还想考虑一下他们的关系,而在考虑之前,他不想亏欠她太多。我们的这个女孩子当时都快气疯了,几天几夜没回家,后来好不容易才在酒吧找到。后来,我们就都替女孩子日后的生活担心。结果,你猜怎么样?她活得比我们还快乐,该干啥干啥……”
程皓就这么添油加醋地说着,他却不知道,自己以为是胡诌的“搭上身子”还差点成了真事。
“有这种人,但没有这种事,你说着哄我的。”方楚楚看着程皓说。
“真有的事,那个小画家至现在还常往家政所跑呢,他可能是有点后悔了,他给女孩子打了很多传呼,但那个女孩子没有回一个电话。”
“那他画得怎么样?”
“画得还行,据说得到了一些老画家的赞赏。”
“如果我资助他举办画展,好不好?”
程皓没等方楚楚说完,话已出口:“不好。”
“为什么?”
“也……不为什么。”程皓刚刚知道刘一德曾索吻于我,心里恨地,他说,“还是应该给他们俩一个机会,那女孩子从来没有喜欢过人,我和另外一些同事也正在做他们的工作。”
“他们老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方楚楚坐起来,程皓为她靠了个枕头,她接着说,“也许有别的什么原因。”
程皓笑一笑,使劲儿抱了一下方楚楚:“我说漏了,也说跑题了。本来我是想让你猜,在那样一种情况下,谁会不快乐。”
方楚楚想也没想:“要是让我猜,不快乐的应该是那个女的。”
“但现在却是那个男的很痛苦。这说明,很多事情本身也许并不可怕,但有的人却越想越可怕,是不是?”
方楚楚没有回答。她默默地趴到程皓的胸口,轻声呢喃:“别说话了,好吗?”
程皓点点头再次用力抱紧了方楚楚,久久也不防松。
方楚楚没敢告诉程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方楚楚在暗暗实施着自己的计划,眼见肚子将渐渐隆起,已是到了自己将突然消失的时候。在这样一个时候,如果有一个人还对自己念念不忘,如果有一个人居然对自己动了感情,也许是一个落难女人最大的宽慰了。如果带着程皓的拥抱离开这个令她伤心的城市,她想,无论将面对多么难熬的一段岁月,她的心也许始终都是热的。她的仇恨就从有那样一颗热心的肚腹中喷涌而出,击倒别人的同时也让自己站立起来。
把儿子作为复仇工具的方楚楚,竟然相信自已将来的儿子像水清流和自己那样精明,但却比他们两个人都善良。这种满世界都有的天真愿望,总在许多准妈妈身上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