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皓离开我的日子里,我接触了两个陪聊客户。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是两个很年轻的客户。但我没有程皓有了年轻客户时的兴奋,只是不解,两个各方面都很健康的年轻人,为什么也要找陪聊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但是我很快发现,年龄,作为一种特别的东西,可能成为区分女人心态的明显界线。但对于男人们,年龄的界线就不是那么明显了。他们俩在不同时间分别找我聊天,但谁也没有走出不少老男人的套子。不约而同地,他们都想和我交进一步的朋友。我当然明白所谓的进一步是什么意思。其中一个识相点,经过试探就主动撤离了。而另一个则傻乎乎的,直截了当地要当我的性伙伴。我强压着怒气问他:
“你有多少性伙伴?”
“有很多,但不固定,流水作业式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我?”
他以为我同意了,高兴地说:“但从来没有你这类型的,你的气质和她们都不同。”
“那么,小弟弟,”经过陪聊的那么多事,我懂得用另一种口吻和别人说话,“你记住了,像我这种人永远不会当谁的性伙伴。”
他后来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后来,我渐渐发现,我最快乐的时候,是真正解决了别人的心理问题的时候。在那两个无聊的男子走后的第二天,一个四十多岁的母亲领着一个女孩子来找我,她说她看见了心理求助的广告,希望我能和她女儿谈谈。那女孩子文文静静的,正上着初二,本来学习挺好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渐渐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心理反应。开始是怕长毛的小动物,后来怕毛茸茸的拖鞋一类的东西,再后来怕一切毛茸茸的东西,甚至包括毛毯,这种状况使她整天生活在惊惧中,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我心平气和地和那女孩子谈了两个小时,我猜想她可能受到过某种突如其来的伤害,但是我还不能直接去问。最后她终于哭了,哭得泪水涟涟。原来,在初一时,有两个调皮恶劣的男生,当她在座位上做作业时,突然掀起她的裙子,扔进去一个活老鼠,她吓得高声尖叫,看着那个毛茸茸的家伙从腿上跳下去,逃到教室外。小姑娘这一说,我如释重负,知道解决问题的时候到了。
经过三次谈心,小姑娘渐渐喜欢上我,对我言听计从,我开始从动物学的角度讲鼠科,将毛茸茸的动物形象变为冷冰冰的科学,再辅以药物治疗,小姑娘的心理阴影渐渐消散。期末考试,小姑娘的母亲兴奋地给我打来电话,说女儿的成绩在提高,我高兴的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拿到几百元钱。
程皓走后,我总是想着我和程皓在车站分别时的情景,想着程皓脸上的凄苦表情,那种表情变成了我的心膜,裹在我的心头久久也不能散去。结果,和客户聊天时,有一个挺懂事的客户就说我很忧郁,尽管他说我很忧郁无非是想博得我的芳心,我还是感谢他的理解。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觉得和程皓已分别了好长时间,可算一算还不到十天。我终于明白,用玩笑话筑起来的叫做“无所谓”的堤坝终于全线塌方了的滋味是如此复杂,尤其是,当你面对的这个男人心底还压着常人无法想象的重担。
思念也是有浓度的,有很多人,在很多时候,为了稀释“爱情”而用了一种叫做“友谊”的液体,而如今,“友谊”却被一点一点地蒸发了,惟剩下越来越浓的沉甸甸的“爱情”。
这时候,程皓从方楚楚家门口给我打来了电话,说他刚下火车,大约二十分钟后到家政所。我责怪他为什么不让我去接站。他无言。
程皓疲惫不堪地回来了,他把东西放到地上,对我说:
“累死了。”
“伯母的病怎么样了?”我急问。
“没事了,”他懒洋洋地说,“有些病见了钱就没事了。”
我觉得他不对劲儿,就问他:“你不是哄我吧?我看你心里有事。”
程皓就笑一笑:“我有必要哄你吗?可能是我太累了,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你快好好休息去吧。”我抓住他的手,却被他慢慢挪开,我只得又追问他,“你肯定有事的。是不是因为你妈的病?”
“没事,真的没事。我就是太累了。程明就要考试了,还需要一笔钱。我相信我能弄到这笔钱,我的朋友过两天就给我钱,一部分是给我弟弟上学用的,一部分是让我炒股和做生意的。”
果然,在接下来的十多天里,程皓忙着去炒股和做生意,暂时中止了陪聊工作,和我也不是每天都见面,见了面也是不多的几句客气话,一副总是思考什么的样子。我几次想找机会对他表白却不知该怎么说,因为炒股和做生意投人了他很大的精力,我这时候打搅他,似乎有点不伦不类。
有那么两次,程皓突然就很兴奋地告诉我,他炒的哪支股涨了,涨了多少,他能挣几千,我虽然不懂炒股,也很替他高兴。在涨幅最大的时候,他还请我和水莲吃过两次饭。水莲还开玩笑说,有了闲钱一定要还钱啊。还有一次,他高兴地告诉我和水莲,说他那个朋友和他合伙倒腾了大量清仓电器,钱由朋友出,但卖主是程皓在家电超市当副经理的同学,他俩就那一笔买卖,每人净赚了一万多。
程皓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我和水莲也跟着笑。我们谁也不知道,程皓一直在编故事。他根本就没炒股,也没有做什么电器生意。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炒的那支股票的名字是“方楚楚”,他的“股”票涨了时,可能是他和方楚楚的情欲在膨胀。我把这种下流的想法讲给程皓听,希望能从中找到某种平衡,程皓苦笑着不回答我。
奇怪的是,在当时,面对程皓的神神秘秘,我和水莲对程皓的行踪从来都没有产生过怀疑。也许,因为我和程皓之间发生的事,水莲到至现在还会认为程皓是一个有了点钱就无情无义的人。
程皓在刻意回避我的同时,却和方楚楚在频频幽会。用程皓后来的话说,当时他和方楚楚的幽会很复杂,已经不单纯是为了还上那笔所谓的“卖身账”。实际上,他们二人从彼此身上获得的快乐,已经使“还债”变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借口。程皓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情和方楚楚幽会,多年以后在一条小路上,他曾痛心地对我说:
“婷婷,其实我当时对你还存有一点希望。如果你及时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我们也许还有可能,尽管我可能一辈子都有负疚感。但矛盾的是,我为了摆脱这种可能,只能破罐破摔,通过加重负罪感让自己死了这条心。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但我狠狠心还是做了。”
程皓还表达过另外一层意思:
“我刚开始还真以为方楚楚是一个留守女士,她对我提出要求是为了解闷。但我没想到,她的内心会藏着那么多的故事和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当她出于真心帮助我时,我只有用我的方式,用我的全部身心去回报她,使她的笑容能够发自内心。说实话,我想我当时几乎已经爱上方楚楚了,我感觉到她原来是那么美丽。”
但程皓没有想到,出现在方楚楚身上的,竟会是一种生命将逝时的美丽。
我曾想,如果是我认识了方楚楚,说不定能消除她的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