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认定,清溪即将迎来一场暴雨。天上乌云滚滚,远方的云层中夹杂着闪电。风声中混杂着音乐的雷声。街上的行人大多神色匆匆,偶然有些稍显悠闲的,手上都抓着雨伞或者雨衣包。老人们闲来无事,都把院子里或者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和食物收了起来。偶然也会看到一些拿着本子、照相机或者画夹的人们,留着长发和胡子,或是在一边诵念一边写着,或是看着、拍着,也有些拿着铅笔素描的。旁边衣着平常的路人,往往会对这些自诩诗人或者艺术家的人们投来异样的目光。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纷杂混乱,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事都有。
就在这片纷杂混乱的核心,清溪市中心的一处办公室里,欧阳雨龙沉默地听着两个人对他的讲述。二人语毕,欧阳雨龙仍不开口。他的脸色就像窗外的天空一般,他的脸黑中泛青,隐约带着一丝颤抖。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由于用力过度,反而裂开了一点缝隙,露出了格格作响的牙齿。他喘气的力量如此之大,以至于只靠鼻子呼吸,他的喘息声就能让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听到。他的手紧紧攥拳头,骨节泛出可怕的白色,绷带中隐隐渗出了鲜血。他的眼睛一片赤红,几乎蹦出火星来。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欧阳雨龙的牙缝里慢吞吞地挤出了这几个字。
欧阳雨龙的两个手下脸色惨白,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犹豫了一下,这才开了口说:“老板,他们太狡猾了。刚上火车就下车了,联系附近的兄弟们找,也没找到。”
“也就是说,”欧阳雨龙的声音泛着一丝沙哑,“你们让他们从手指缝里跑了,是这个意思吗?”
“老板……”另一个手下似乎心理素质不太好,一见老板这个样子心里就非常忐忑,他张开嘴试图辩解些什么。可是欧阳雨龙挥了挥手,阻止了他。他带着一种古怪的笑容看着老许,对他说:“老许,你还记得我弄的那一套东西,要等抓到洪武的时候用的吗?”
“记得。”老许严肃地站直,回答说。
“很好,带他们俩先试试。”欧阳雨龙朝那两个人挥了挥手,“这是他们能对我们做的最后贡献了。”
“老板?老板!”这两人起初还不敢相信,到后来见门外进来了四个人,两人一个地把他们俩按住拖走,这才惊慌了起来。两个人大喊大叫着,吓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可是没用,欧阳雨龙面对着这两个可怜的失败者,脸上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变化。他静默了半晌,又看着老许说:“老许,能这么凭空消失的,肯定是个高人。查明白了吗?”
“查明白了。”老许点了点头,“已经放在桌子上了。”
“这个陈建德,”欧阳雨龙沉吟了一下,方才开了口,“就只是个普通工人?”
“也说不清。”老许摇了摇头,“他和明崇亮过往甚密,是从小到大一直非常亲近的朋友。”
“明崇亮,明崇亮,嘿!”欧阳雨龙浮夸地笑了一下,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趣,有趣得紧。”
“这个陈建德本身就是个工人,没去过明崇亮那里,和洪武的人也没什么来往。这次的情况可能比较特殊。”老许的声音低沉而缓和,让欧阳雨龙也随之平静不少。
“你是说,他这一切都是蒙的?或者说,都是天赋?”欧阳雨龙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我现在开始对这些人感兴趣了。除了他以外,还有什么人吗?”
“还有就是这个。”老许又指了指另一份文件,“这个人姓谢,是个修鞋的鞋匠。”
“一个老鞋匠……”欧阳雨龙伸手把文件拖到离自己近一点的地方,饶有兴趣地看着上面的照片,“和那个陈建德一样?”
“这个还不清楚,不过应该也是一样的。”老许点了点头。
“很好。”欧阳雨龙满意地笑了笑,“我们就去会会他。”
这一天的夜晚,将被所有与此有关的人们永远铭记。那一天的夜,天色异常的黑。这场雨竟然一直到晚上还没有下。乌云是如此的浓厚,完全隔断了天空和大地的联系。它就像一团黑色的怪兽,裹挟着恐怖的风雷之声,雷霆万钧地朝着清溪镇扑来。不远处的城市灯火暗淡,仿佛也在这头怪兽的声威之下黯然失色。清溪镇就像一个迷失在猛兽丛生的森林中的孩子,惊惶万状却又不知所措,只能等待着最后结局的到来。
谢师傅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沉默地抽着烟。对于陈建德和明崇亮的事情,他感到了一丝担忧。作为一个长者,他明白陈建德的心态。他只是把洪景彬的请求当成了一件有点危险的小事,继而暗存侥幸,这种思考方式隐含着极大的风险。作为一个成熟的中年人,他的思考方式比明崇亮或者陈建德都要老成得多。他已经隐约看透了事情背后的危险,可是一时间他也说不清。
白天的时候陈建德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请他帮忙拖住一个卖狗人。当时谢师傅心里就感到有些不安。可是到底因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此时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发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危机。如果卖狗人真的是欧阳雨龙的手下,那么陈建德的家已经暴露给了欧阳雨龙。一旦没有找到洪景彬,难保欧阳雨龙不会做出拿陈建德家人泄愤的事情。想到这里,谢师傅感到有些不安。他犹豫了一下,拿起电话,给陈建德家打了一通。可是电话响了半晌,也没人接听。谢师傅感到一丝不妙。他立刻起身,穿上衣服,打算去陈家看看。临行之前,谢师傅看着自己家门边那一堆修鞋工具,想了想,拿起了一支平日里惯用的羊角锤子。
天色昏沉,谢师傅的手电筒散发着昏暗的光。那道光柱显得有气无力,伴随着谢师傅走动间的摇晃,更是干扰视线。谢师傅见手电筒不管用,索性把它关了。四下一片漆黑,只能勉强看清身前的一点距离。仗着对清溪镇的熟悉,谢师傅就这样摸着黑朝陈建德家走去。
过了一小会儿,谢师傅已经来到了陈建德住的地方。屋子里黑着灯。谢师傅敲了敲门,没人应声。见这种情况谢师傅心里大急,他拿出锤子就要砸开锁头,谁料第一下还没砸下,一道黄光就照在了他的身上。
谢师傅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映在门板上。因为光线角度的问题,那个影子明显比谢师傅高出一截,身体的比例不对,显得又细又长,像一个类人而又不是人的怪物,正居高临下地紧盯着谢师傅,仿佛就要跳出来吃掉他一般。
谢师傅慢慢地转过身来,却发现身后有十几个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最中间的一个正是当初在街上见过的那个欧阳雨龙。谢师傅把手中的锤子微微握紧,低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您就是谢师傅?”欧阳雨龙微笑道,“我只是来拜访一下。本来打算看过陈建德的家人以后再去看您的,谁料您自己来了。”
谢师傅皱了皱眉,声音中隐含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虑,说:“他们人呢?”
欧阳雨龙偏了一下头,略微沉吟道:“您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吗?这可不太好办,因为我们只是刚刚才到,也没看见他们。”
谢师傅上前一步,说:“你想怎么样?”
“没什么。”欧阳雨龙笑了笑说,“我只是想和陈建德跟洪景彬聊一聊,找不到他们,只好来家里问一问。”
谢师傅紧盯着欧阳雨龙的眼睛,说:“那你没找到,就请回吧。”
欧阳雨龙笑眯眯地看着谢师傅,突然给人一种猫看着爪子底下老鼠的感觉。他的声线轻轻上挑,微笑着说:“这不是还有您呢嘛。”
谢师傅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没什么可聊的。”
“哦?”欧阳雨龙的微笑丝毫不减,“没关系,我的人会帮您想起来的。”说着,欧阳雨龙的手挥动了一下,两个手下应声出列,一人手中握着一支短刀,另一人手里拿着的是一支细长的刺刀。二人慢慢走到谢师傅两侧,然后开始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朝他逼近。
谢师傅突然冷哼了一声,直接冲向了手持短刀的那个人面前。此人可能也是没料到谢师傅竟然主动出击,一时有点慌乱,本能地出刀去砍谢师傅。然而谢师傅的速度非常快,他手中的锤子就像刀剑一样刺了出去,一下捅在了这个人的脸上。持刀的人叫了一声便倒了下去。然而谢师傅的第二锤紧跟着就到了。这个人还没有倒下去,谢师傅的锤子就已经抡在了他的头上。这次这个人干脆连叫都没叫,直接就躺在了地上。
谢师傅转过身来,这个手持刺刀的人才刚刚反应过来,他大叫了一声,冲上前去,直刺谢师傅的胸口。这一招很平实但是也很危险,谢师傅手中没有带刃的东西,用锤子去捅不会致死,但是这刺刀可就不好说了。
谢师傅眼见对方如此拼命,也使出了真本事。他平日里修鞋,用很细很短的小铁钉去钉鞋底,熟能生巧,锤子砸起来特别准。他用来钉钉子的锤子中间有一个浅浅的凹坑,正是多年来锤子只有一个地方砸过东西导致的。这也导致谢师傅出手时又快又准。他反手就是一锤,竟然直接用羊角部分夹住了刀刃。一阵火星闪过,刺刀就被他隔开了。然而谢师傅并未停手,他左手中的手电筒被他当成了另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向了这个人的脑袋。
不过片刻工夫,这两个人就被谢师傅干掉了。欧阳雨龙大感惊讶,他的尾毛微微挑起,语气却庄重了起来。他也向前走了一步,对谢师傅说:“真是抱歉,没想到您真是位高人。敢问您的名号?”
“什么名号,”谢师傅冷笑了一声,“我不过是个修鞋的。”
“老鞋匠。”欧阳雨龙微微鞠了个躬,低声道,“得罪了,见谅。”言毕,他双手一挥,后面十多个人除了老许站着不动,其他人都大步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