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镇外公路上,一辆黄色的面包车旁边。
这种黄色的面包车才刚刚兴起没多久,在一些地方是作为出租车出现的,也就是所谓的“面的”。这样的车很常见,也很不起眼。可是在这种环境之下,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嫂子,”明崇亮把怀里的两个襁褓放在了车里,转过身来对陈建德的妻子说,“我要去找谢师傅,您在车里稍等,这位小李是我的同事,是自己人。”
陈建德的妻子点了点头,对明崇亮说:“你快去快回,我今天发现有几个陌生人总在镇上转。”
明崇亮的表情瞬间就愣住了,他沉默了一下,低声说:“嫂子,下午在电话里,你怎么不说?”
“我也是挂了电话以后出去买东西才看到的。”明崇亮的妻子有些忐忑,“怎么了”
“嫂子,”明崇亮有些无奈地说,“不是说别随便出门吗?”
“我去买了些塑料布,”陈建德的妻子解释说,“省的家里落灰。”
“啧……”明崇亮皱了皱眉,“麻烦了。小李,你看好车,有情况不用管我,立刻走!”
说着,明崇亮转过身去,背对着陈建德的妻子,从腋下拔出了一把手枪,检查了一下,又放了回去。瞧瞧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这才定了定神,朝着黑暗深处的清溪镇走了过去。
清溪镇,陈建德家的院子。
“老鞋匠。”欧阳雨龙再次微微鞠躬,“尽管咱们不是一边的人,但是您为朋友做到这一点,我佩服您。”
谢师傅靠在陈建德家的门上,嘴角渗出的血液染红了胸前的衣服。他的身上也有好几处伤口,身上还插着使他倒下的那把刀。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再看欧阳雨龙的身边,除了老许以外,只有两个人还站着,其中一个的胳膊已经变形了,可是他既没有痛叫也没有摇晃,站得很稳。
谢师傅冷哼了一声,这个动作牵动了他的伤口。他咳嗽了几声,喷出来的都是些血沫。谢师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可是他的双眼还是死死地盯着欧阳雨龙,一刻都没有放松。
欧阳雨龙接着说:“您放心,我对天发誓,绝不伤害您的家人,如违此言,天诛地灭。”
轰隆一声,一道巨大的闪电不知击中了哪里,整个院子在那一瞬间亮得让人眼睛刺痛。所有人都被震得耳朵生疼,皮肤上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丝火热。谢师傅不再看着欧阳雨龙了,他的眼神开始飘向天空,渐渐涣散。欧阳雨龙并未起身,他仍旧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这一道闪电就像一个开始的信号,瞬间,大滴大滴的雨水从天空奔涌而下,打得人身上微微有点疼。院子里血腥的气味也在雨水中渐渐低沉了下来,地上的血迹被雨水冲淡,却开始变成了一种象征暴力和死亡的黑色。
谢师傅的眼睛依旧注视着天空,注视着这片阴沉的乌云。一点光芒渐渐散去,好像被熄灭的火星。尽管火焰已经熄灭,可是那双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天空,仿佛想要从无尽的黑暗中找到什么似的。可是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找到,他自己也随着自己的目光,陷入了那片无尽的虚空。
欧阳雨龙终于直起身来。他看了看四周,对老许说:“你去让谢师傅闭上眼睛,然后告诉他的家人。你们俩,跟我走。”
明崇亮赶到谢师傅家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屋子没有锁,门就那么敞开着。院子里静悄悄的,邻居们都已经睡下了。明崇亮就像一只愤怒的野兽,绕着院子转了几圈。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大踏步地出门了。
谢师傅的妻子刚刚来到陈建德家的院子时,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惨叫了一声,便扑在了谢师傅身上。她大声地哭着,嘴里含糊地说着些什么,絮絮叨叨地,让人听不清楚。谢致墉也跟来了。可是他没有动,没有说话,也没有哭。他只是那么沉默地站着,就站在谢师傅旁边,看着谢师傅的眼神,就像刚才谢师傅在看天一样,空洞涣散,却又让人觉得他确实看到了些什么。
欧阳雨龙轻轻地走到谢师傅妻子的身后,对她说:“大嫂,对不起,我们来晚了。是洪武的人……”
“王八蛋!”谢师傅的妻子大喊了一声,她突然跳了起来,对着欧阳雨龙的脸抓了过去。老许和另一个手下反应很快,他们立刻拉住了她。可是谢师傅的妻子力气大极了,几乎把这两个大男人掀翻在地。两个人拼尽了全力才勉强控制住她。可是很快,她拼命的挣扎使她成功挣脱了这两个人的控制。谢师傅的妻子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的泥水中。奇怪的是,她刚才明明在力量上和两个男人不相上下,此刻的协调性确比一个醉鬼还差。她挣扎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恰好面对着谢致墉。
“嘿嘿,嘿嘿嘿……”谢师傅的妻子面对着儿子,却发出了一阵令人心悸的笑声。紧接着,她又是一阵爆笑,笑得声音都扭曲了。在这种漆黑的雨夜,伴随着雷声和风声,这阵笑声就像一个扭曲的冤魂,让人头皮发麻。
谢师傅的妻子就这样疯了。
老许拉住了谢师傅的妻子,却发现她此刻比一团泥巴还要软。才轻轻一碰,她就倒在地上,在泥水中打滚,再也没有力气起来了。欧阳雨龙沉默地走到了谢致墉身边,沉痛地对他说:“孩子,跟我走吧,以后由我们照顾你。”
谢致墉没有说话。欧阳雨龙又说:“我们会好好安葬你爸爸,会给你妈妈找最好的医生,让她赶快好起来。你跟我走吧。”
谢致墉还是没有说话。欧阳雨龙叹了口气,单膝跪在地上,目光基本上和谢致墉持平。他用一种轻柔的声音对谢致墉说:“孩子,你爸爸是个大英雄。他很了不起。”
谢致墉的眼神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唤回来了。他冷漠地看着欧阳雨龙,说,“好,我跟你走。”
“那你要带什么东西吗?”欧阳雨龙的手按住了谢致墉的肩膀,轻轻地对他说。
谢致墉没有说话,他沉默地俯身,捡起了谢师傅手中的羊角锤子,把它握在手里。接着,他直起身,对欧阳雨龙说:“就这个,走吧。”
明崇亮赶到谢师傅家的时候,欧阳雨龙已经带着谢致墉离开了。他震惊地望着院子里的情景,眼泪唰地就留下来了。暴雨倾盆,雨水洗刷了明崇亮脸上的泪。雨水、泪水、泥水、血水,全都混在了一起,就像明崇亮此刻的心情,说不清是愤怒、愧疚还是悲伤。此刻的他已经呆住了,只是默默地走到了谢师傅身边,跪了下去。他一边哭着,一边念叨着,神态倒是和谢师傅的妻子有点类似。他轻轻地摇晃着谢师傅的遗体,仿佛这样就能让他醒来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崇亮像是突然回魂了一样,他跪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谢师傅的距离,突然磕了个头。“谢师傅。”明崇亮默然地看着谢师傅惨白的脸,低声说,“总有一天,我要杀了欧阳雨龙,给你报仇。不报此仇,我明崇亮誓不为人!”
言毕,明崇亮站起了身,听着远处渐渐响起的警笛声。他知道欧阳雨龙已经来找人处理此事了。他站起身,又朝谢师傅鞠了个躬,便迈步出门,朝着来时的路大步走了。
回到了车边,明崇亮一声不吭。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也不管身上湿透,就直接钻了进去。此时的明崇亮顾不得和陈建德的妻子说什么,他只是对她点了点头,随即告诉小李:“开车,快走。”
雨势更大了,明崇亮的头侧着,对着窗外闪着雷电的夜幕。陈建德的妻子见状,也没敢开口问,只是专心地哄着两个孩子。也不知是哪个先哭了起来,两个孩子都开始哇哇大哭,忙得她手忙脚乱。明崇亮也没有回头,他只是静静地盯着窗外,眼泪止不住地流。
黄色的小面包车在雨中飞驰。车灯发出的光仿佛也被声势浩大的雨水压制住了,显得有些暗淡。小李紧盯着暴雨倾盆的路面,一声不吭。他刚开始还看了两眼明崇亮,到后来干脆不去看他,只是专心开车了。这个年轻人心思如电,早已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此时去说任何事情,都会刺激到明崇亮。他既然不肯说,小李也绝不去问,车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两个孩子的哭声高响,像是对谢师傅的祭奠,又像是对命运的哀叹。
夜深了,电闪雷鸣,暴雨依旧。
“从此以后,明、陈两家就在我爸爸的地盘里生活,直到后来的一次变故。”小五爷洪景彬面无表情地讲述了整个故事,随后,救护车里陷入了沉寂。
小鞋匠谢致墉叹了口气,说:“小五爷,不得不说,你的口才真的很好。可是我有些地方想不通。”
“你说。”洪景彬点了点头。
“这里面有很多细节只属于欧阳雨龙,”谢致墉平淡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欧阳雨龙那个断了胳膊的手下,”洪景彬耸了耸肩,说,“他被我爸爸抓到了,后来归顺了我们。至于明叔叔的事情,是他后来告诉了那个老何,也就是这位何敬唐的父亲。”
何敬唐点了点头,表示承认了洪景彬的话。
“好吧,”谢致墉叹了口气,“我暂且相信你的话。可是你想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洪景彬看了看他,说:“很简单,你只要照着我说的去做。”接着,洪景彬对谢致墉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了一番。谢致墉听了,顿时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