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次见面,什么时候?”子弹突然问。
“几个小时前。”
“你身体力行证明,你是头猪的那天。”
我翻了翻眼珠:“几天前。”
“知了跟大虾,从hello到goodbay……”子弹的神情浮现出深度的不可思议,“也忒速度了点吧?”
我的胳膊肘压着扶手,脸贴拳头,好笑道:“知了hello,goodbay的对象,另有其人。”
“噢,”冷不丁,子弹幡然醒悟般地怪叫,“合着那天不是给我介绍女朋友,而是要我帮知了抽离?”
我感慨的望着他:“我真欣慰,你总算反应过来了。”
“幸好我不着急!”
我咯咯笑。
“咿,你爸?”随着身体的晃动,侧旁饮水机上一个微微斜立,镶红边的相框进入了我的视线。照片上是一个看上去四十上下的男子,背着双肩包,清瘦的脸颊漾着欢快的笑。应该刚放上去不久。
“大伙一致公认,”子弹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感情饱满起来,“我爷爷青春永驻。”
“你跟你爷爷长真像。”
“每次看到这张照片,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自责地说,暗灰的眼睛复杂的凝视着相框,“那天我跟爷爷去集上买东西,因为嫌重,让他老人家一路背着包。”
“如果我们能奢侈的拿出,像对待自己的男女友一半的热情,来对待我们的父母……可惜只是如果。”我狠狠放下罐啤,豪言壮志道,“我决定,将同仇敌气的捍卫这个烂糟社会,已被人为击穿的道德底线!”
“言辞犀利,感触颇深,但定语太多。”
“下次回家,”我作手枪状,指着他的鼻子,“可要好好孝敬一路背着包的爷爷,不然雷鸣恐怕会爱上你。”
子弹的神情顷刻间发生了变化。
“反省总是迟到。”他的声音低而沉,仰面喝光罐中酒。
我给自己一记左勾拳。奶奶熊,不会安慰人。
“帅哥,乐一个。”我逗弄。
“哈哈。”
“笑的太甜美了!”
子弹送了我个鬼马脸。捏扁空易拉罐,习惯性往身后一撂,手回落到肚子上,“小老鼠睡醒了。”他起身掀开罩盖,端出几个小时前我吃剩的嘴巴,放到茶几上。筷子咬在嘴里,手从裆下往前滚动屁股下的座椅。
“我也来凑个热闹。”我踊跃地说,飞奔到长方桌前,抽出筷子,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冰啤。
“你已经把小老鼠哄眯了。”
“你说了,它们睡醒了。”我洋洋洒洒地说,将一大团蘑菇送入嘴巴。
“能不能可怜下你的同胞?”
“我眼里只有我个人。”我再将一大团蘑菇送入嘴巴,美滋滋地用啤酒顺进胃里。
“嗨,记得么?有次我们去吃大骨头棒,’这个时候,我眼里没有我个人,只有党国的利益。少年强则国强,于是我狠狠充了下自己,干掉了这堆大骨头棒!’”
“记得。”
“所以呀!”
“什么?”
子弹的胳膊紧密地护住餐盘:“少年强,则国强。”
我动用十二级内功,流了一头汗,拨开他的胳膊。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声刺耳的摩擦,餐盘呼啸到我胸前。“噗!”我播撒唾沫,推还给他,“多吃点。”
子弹一脸迷朦的看着我:“你比我更需要滋补。”
“那我下嘴了?”
“别客气。”
“你丫厨艺真不是盖的,越吃越上瘾。”他眼巴巴的瞅着我。我边吃边说,“哎,知了的杰作,自个吃了都想哭,我更不消说。偶尔大虾忙里偷闲露两手,我俩争分夺秒,跟回老家似的,吃的泪流满面。有没有小手绢?”
“干嘛?”
“拭泪。”
“好意思泪流满面。”子弹愁着脸,瓮声瓮气地说。
“什么事让你这么悲伤呀?”
“没。”他郁郁寡欢地喝一口啤酒。
“你的两眉之间可不可以拉开一点?”
“冰雪消融需要时间。”
“你的两眉之间可不可以拉开一点,让我看到你的灿烂?”
“跟你说了冰雪消融需要时间!”
“拿点盐巴来。”
子弹像猴子似的抓起一片蘑菇,抛进嘴里,边嚼边说:“不淡呀。”
“哀家重口味。”
“看出来了。”子弹哼哼唧唧,将盐罐搬到我面前。我抓起一把盐,冲他的眉心径直而去。
“干嘛?”子弹躲闪。
“听说这玩意儿杀雪有一手一”
“我没事了。”他龇牙。
我拍掉盐粒,继续甩开腮帮,吃地嘴开绿灯:“上次回家,老爸系上围裙,做了一桌好吃的。饭后,全家人围坐,畅聊童年。老爸噘着小嘴,’我的孩子以前可没少怨怼我。边啃烤红薯,边吵着换爸爸。原来隔壁小孩的红薯,大过了我们的迷你小红薯。’
“’飘着鹅毛大雪,我蹬着脚踏车,你呀,小脑袋聪明地缩到我的大衣里,风嗖嗖灌进来,不过老爸暖和!’据老爸深情回忆,他一下网罗三个霸王红薯。可我还是哭啼啼。原来隔壁小孩穿上了花衣裳。
“’你呀,’老爸笑眯眯,’哽哽唧唧,爸爸不给我买新衣裳,爸爸是坏叔叔。小伙伴们一个个打扮的漂亮亮,就我一个丑小鸭,我被他们集体嘲笑。坏叔叔!’”
我停了下来,咬着筷子:“我问老爸,最后我穿上漂亮的花衣裳了吗?老爸苦笑,那时比现在还穷……好嘛,连着一周,你的小脑袋上环着一团闷闷不乐,见老爸就绕道,我伤心的啤酒肚都没了。
“全家哈哈笑,老爸笑地直抹眼泪。老妈打趣说,多大的人了,还撇嘴,不像话。老爸响着嗓门,闺女回来了,高兴!老爸贪了几杯酒,说了很多很多……没想到,老爸居然都记得。怎么了?”子弹仿佛老僧入定,脸阴成死人。
“羡慕。”过了半支烟的时间,他微微翕动唇角。
“羡慕?”
“跟你老爸的感情那么深厚。”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距离被温情取代。“说说你老爸。”
“没什么可说。”子弹冷冷道。
“跟你老爸……总是说不到两句话?”我小心翼翼地探问。
“很晚了,明天我还要开门接客。”他起身下逐客令。
我咯噔了一下。
“晚安。”我只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