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柱子,很快就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看了。
她闭着眼睛,等待属于自己的终结。
忽然,有人用力摇晃自己的肩膀,她睁开眼,竟是有一面之缘的吴先生,御前长盛不衰的宠臣,身兼御马监、御用监、都知监掌印的吴先生……他身上披着石青的斗篷,俯下身来,斗篷倾泻,怀中降真香的沉静少许掩去血腥味道。这是千钧一发之时,不容人犹疑,他将她抱起来,快速问道:“你可是前司饰缪氏的养女明珠?”
她被吴先生抱在臂上,吴先生抬头看她,她愣愣地点了头。于是就被横着裹进了斗篷里,她虽然已经十二岁了,但身量未足,成年人很容易将她当做八九岁来看待,夹在臂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很快,明珠惊讶地发现,从前总是前呼后拥的吴先生竟然未带一个随从。吴先生径自带着她从夹道里出去,路过后庭,她见到了自己多年之后亦挥之不去的一个场景……十七岁的太女殿下,一袭红衣,端坐在中庭。她座下,全是……吴先生想要捂住她的眼睛,但已经来不及。方才在前殿,也曾见到锦衣卫逢人便杀,但远远没有这一幕来得震撼。
虽是深秋,慈庆宫后殿近身侍奉太女的那些被称为“姑娘”的年轻内人们,穿着那个时代最轻薄入时的纱衣,梳着最精致繁复的高髻,从容赴死。太女殿下自己端坐在宝座上,而她身下全是交叠的年轻尸体。纱衣的轻薄掩不住玉体玲珑美妙,那些朝向她的头颅,无一不是严妆雅致,无可挑剔。只有七窍流出的黑色血液告诉她,这些人已不是回忆里鲜亮模样,早已毒发身亡多时。
而太女殿下,芙蓉如面柳如眉。她化着宫中时兴的芙蓉妆,额心细金花钿,眼角至眉梢晕染芙蓉光彩,朱唇金墨,精致得如同壁画上工笔细描的供养人。身上红衣重重叠叠,薄如蝉翼,衣裁广袖裾袂飘举。她端坐在庭中,似是修罗,亦如仙子。
美丽而淡漠。
仿佛这滔天的鲜血、惨叫、腥锈的味道,与她毫无关系。
后来,吴先生将她安排到永巷,那是发落有罪宫内人的地方。她虽然不曾受到残酷的虐待,但是仍然孤寂。却也知道永巷长夜虽然孤寂,但是能够活着已是恩赐。只是不曾想到,她长到十七岁,吴先生又来看她。吴先生将她带出永巷,带到时司饰王大人手下学习香药,一学就是五年。吴先生常常会来看她,总是问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短处。这令她十分感动,也是由于吴先生的庇护,虽几乎日日战战兢兢,却从未受到过谁的责罚。
然而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她想。昭和三十年中秋之夜,她遇见圣人,圣人让她拿一碟子莲蓉玫瑰馅儿的月饼,给自己从前的主子,大殿下羲和。
“谁让你来的?”声音动听如旧,却很清冷。
这与自己印象里的大殿下已经不再重叠了,她过去是最骄傲的太女,说话的语气都带着极其自然的颐指气使。
“回殿下,是圣人让妾身来的。尚服崔大人令妾身将这盒月饼带给殿下。”
呵。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