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微微低着头,闭上了眼,准备承受随之而来的宣判。
崔氏的声音仍很温柔:“方才席上有一盘莲蓉玫瑰馅儿的月饼,也不知尚膳的人哪里长的眼睛,竟进到了圣人眼前。既见了……难免伤心,才出来更衣透口气的。不想碰上你,见着有些面善,方停下来问问。”
崔大人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明珠听得云里雾里,好一会儿不明白。不是在说她伺候大殿下的事儿吗?怎么又说起月饼来。忽然一敞亮,对了,这莲蓉玫瑰馅儿,不是从前大殿下最爱的么?崔大人住了嘴,明珠也雕塑似地立着,一动不敢动。这说上大殿下了,在宫里就是第一等的忌讳。当年她在慈庆宫时,那会儿小又懂些文墨,就叫在书房里伺候。偌大的慈庆宫上下她原先认识的人不少,可后殿伺候的,自从大殿下坏了事儿的那一年,她一个也没见过。要不是这件事儿……她今年二十二岁了,还至于只是个女史么?但她一点儿都不埋怨,从前大殿下待下人是宽宥又和善的,她明珠能活着,就已是上天的恩典了。
说起来如在眼前,一晃眼已经十年了。她那时不过十二岁,圣人竟然还觉得她面善。
崔大人走近了些,微微叹了口气,道:“圣人挂念大殿下,却也不好让人太觉察。正巧碰上你,这盒莲蓉玫瑰馅儿的月饼,你走一趟南台吧,也……代我向你旧主子问个安。”
明珠忙应了是,这才有了方才南台那一遭。不过明珠打心眼儿里觉得欢喜,若不是这么个机遇,她恐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大殿下了。
南台在西苑最南边,四面环水,舟楫相通。大殿下从慈庆宫搬到那儿,已经十年了。
如今是女帝在位,年号昭和。今上是大周开国皇帝的唯一的女儿,龙祚三十载,河清海晏。宫里也有了六位殿下。大殿下是今上与圣人的长女,讳羲和,生于昭和三年。她一出生,今上就大赦天下,一岁半时被册为太女,于昭和二十年被废。
说起大殿下的事,那是昭和二十年……
明珠闭上眼,眼前忽然一片血色。她仿佛又回到了幼年的慈庆宫。
明珠四岁入宫做内人养女,九岁开始服侍大殿下,算是同龄内人们中极有脸面的了。因此也见过许多大阵仗,但是回忆起那日的光景来,她还是忍不住手臂后背具发麻。
鲜血。惨叫。
从前朝到后庭。锦衣卫穿着国丧时才有的鸦青色,这种颜色即便是从鲜血里滚过,也毫无痕迹。只是空气中弥漫着冲天的铁锈气,仿佛打开了地狱之门。叮叮当当的,不是环佩,而是铁甲与绣春刀。
那些原来靠在门上就可与之调笑的大哥哥,都变成了一个个修罗般的人,他们不看,不听,逢人便杀。绣春刀寒光冷冽,刀刃入肉,近乎无声。
明珠年纪尚小,在前殿伺候。锦衣卫大开中门直闯而入,从前殿而后。所以她还不曾见到最惨烈的景象,只是那团鸦青色离她越来越近。她心里才害怕起来,这儿是慈庆宫啊!是整个宫廷除了乾清宫最尊贵的地方,太女殿下的寝宫。谁能驱使锦衣卫呢?督主,内相……皇上?不,不,不今上是太女殿下的亲生母亲啊,她怎么会下达如此残酷的命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