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台之下,鬻子和箕子来回踱着步,他们已在这里等待了近一天。他们见在朝堂是没能说服受辛释放姬昌,商议一下决定再来找受辛陈奏!他们知道要等到受辛再升九间殿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只有来这里找他,也知道在摘星楼内无法奏事,所以两人就一直在这里等着,等待他下来回寝宫时再奏事!
鹿台上一片喧哗热闹之音,可鹿台之下地面上却十分悠静,清风徐徐,沁人心脾!
两人都性子平和,也不着急。一边信步闲走着一边等待受辛下来。箕子仰着头看着鹿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忍不住道:“纵酒纵色最易伤身,国老,你说陛下天天如此,难道就不怕有伤身体?”说着,语气间显得极其不可思议。
鬻子看看一脸疑惑的箕子,又抬起头望了望摘星楼,摇着头叹息了一声道:“酒色之欲最易让人沉溺。一旦深陷其中,再想往还就难了,六百年前夏桀亡国之时……”
他刚说到这里,见箕子也有些惊愕的看着自己。他陡然惊醒,他虽心中常将受辛和夏桀做对比,可这种话又怎能宣之于口。当下他忙低下头,不再言语,心下一阵忐忑!箕子知其意,心下也是一阵无奈。
当下两人又不再说话,继续沉默的等待着受辛!
直到很晚,受辛才从鹿台上由妲己扶着,一步一步缓缓的沿着石阶下来。箕子鬻子等得已十分疲乏,一见他下来,都是一阵兴奋,忙迎上去。
可一走到受辛面前一看,只见受辛醉眼迷离,浑身无力几乎站不稳,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两人一看他这样子,一下子全都泄了气,这时他们才发现犯了一个错误,他们只想着能在这儿见到受辛,可忘记他在鹿台酒池肉林中狂饮一天,哪还能听他们奏事!
受辛正准备回宫睡觉,见到二人颇为意外,他强打些精神问道:“你们怎么这么晚来了,有何要奏?”
二人对望了一眼,本已不打算说,可是此刻又觉就这样离开又有些不甘,于是箕子道:“陛下,臣等还是为姬昌之事而来!”
受辛一听,微微点点头,妲己一看这情形,立时脸现不悦之色,冷冷地道:“陛下今日累了,明日再奏吧!”
两人叹了口气,看着受辛醉眼惺忪的样子,也不打算坚持,正准备说出告辞的话,却听受辛道:“不必,现在说也可!”妲己一看不禁有些意外,虽然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妲己扶着受辛带着两人进入寝宫。
此刻宫内十分安静。受辛坐好,喝了一点热茶,才觉好了些,道:“两位有什么话,就说吧!”箕子于是先奏道:“陛下,西伯侯素行仁义,向来忠于王庭,勤于王事,臣以为西伯侯即使回西岐也断不会做出什么不义之事!”箕子知道受辛之所以不肯放姬昌正是担心他回西岐后会起兵复仇,是以一出言便提及此节。
受辛一听,立时心头一震,鬻子又奏道:“陛下,如今羌乱越闹越大,若不赶紧加以遏制臣怕将来更难收拾,虽然羌乱只是边乱,可是如今四方诸侯心怀异心蠢蠢欲动者不在少数,如果羌乱之事久久悬而未决,引起诸侯猜疑,以为我殷商王庭外强中干难以统御天下,甚至纷纷铤而走险兴兵坐乱,那么立时可能天下大乱,动摇国本啊!”两人说完都一起看着受辛。
受辛听了两人的话,感觉确实很沉重,他又想了好一阵,还是感觉委决不下,最后带着笑意道:“寡人也知道姬昌是忠义之臣,但此事事干重大,不可草率。这样吧,你们将此事说于费仲丞相吧!他既为丞相,就当为寡人总领国务调理阴阳,为国事思考对策。此事如何处理,寡人想先听听费仲之策,再做定夺!”
两人一听,立时感觉无望,也不愿再说。受辛说完,又看了看妲己,又道:“还有,有两句话要忠告二位,内臣与外藩最好还是不要过从甚密为好!还有,费仲现在已为王庭首辅之臣,寡人知道你们以前跟他生出不少嫌隙,但今后为国政,为天下,还是最好可以摒弃前嫌,共同卫国才是!”两人一惊,看着受辛严肃的神色,又看到妲己在一旁得意狡黠的神情,顿时明白这是妲己事先挑拨,受辛才这般说的。
两人不悦,却也无奈,只得一齐道:“臣等遵旨!”说完,一起告退离开。
第二天,两人又一起前往费仲府上,现在只有费仲能说服受辛释放姬昌了。二人虽然不愿见他,但到此刻也不得不委曲求全。箕子本想叫黄飞虎一起去,却被鬻子阻止,说到黄飞虎与费仲不睦,见了面说不定又要吵起来,现在还是不叫他为好!
到了费仲府上,费仲突然见到二人十分意外,进而十分得意,他再一次感受到这丞相之位带来的荣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众人无不仰望、巴结岂求,这份得意喜悦之感真是难以言说。但他也不敢过分托大,毕竟这二人身份也都非同一般。
费仲邀二人坐下,命人端来了茶!待得二人禀明来意时,费仲顿时脸现为难之色,他也知此时若放了姬昌定可迅速平定叛乱,但始终难以相信姬昌被囚于羑里多年能不心怀怨恨,在他眼里对这样实力如此之大的诸侯终应囚困之,要挟之,以其为质才是最好的羁縻之道!他不愿放姬昌,可又不知道如何接二人的话,只得含糊其词,或是说姬昌是诸侯之首,放与不放干系甚大,不可草率,或是顾左右而言他,佯装未听见。二人看出其意,逐渐心灰意冷,过不久便起身告辞!费仲假意容留了一番,便送二人出了门。
二人出了费仲府,一起向馆驿走去。想起刚才的事,都觉得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两个人正走着,路上又正遇上同往馆驿的黄飞虎,于是结伴同行。
此刻时间还早,天有些阴沉,可早晨的空气却十分清新。三人一进馆驿,不少人在打扫庭院,都是梅伯赵启等人的家眷。周纪黄明一见几人,忙上前行礼。黄飞虎跟他说了几句,问了问馆驿内最近的情形,就一起进了屋。可进入屋内才发现,居然有人比他们来得还人早!
微子!
此刻微子正向诉说姬昌和伯邑考将前一天在朝堂上自己如何不避危险直谏受辛为他们求情的事,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说着。姬昌听得不住摇头叹息,伯邑考看着微子却觉得很奇怪。虽然微子自自己来到朝歌之后他就主动交好,但也知道他并未为自己和父亲的脱身做过任何事。伯邑考只觉得早已看透了此人,可近日却慢慢发现他的确在为自己和父亲能离开朝歌做着努力,甚至不惜与费仲等人争吵也是有的。伯邑考不明就里,对其又是感激,又觉得不解,想不通!而惟独墨羽,却暗暗觉得好笑,不过确也佩服其转性如此之快!
微子正说着,见黄飞虎三人突然进来,不禁意外,立即躬身笑着道:“大将军,王叔国老,三位早啊!”
黄飞虎本对微子也颇为鄙视,但最近观微子所作所为,也不禁对其刮目相看。黄飞虎笑着道:“殿下,您早!”微子颇有些受宠若惊,又一躬身!箕子笑着道:“微子,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微子心思敏锐,微一思索便道:“我也无事,便来找姬侯闲聊!姬侯是当世大智之士,能与姬侯聊上十句,便胜过苦读圣贤百卷书啊!”
他一说完,几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姬昌颇有些不知如何了,道:“殿下这话可折煞姬昌了,大将军,王叔,国老,姬昌有礼!”说着躬身施礼,后面伯邑考墨羽也都跟着施礼。黄飞虎等人也一一回了礼!
几人围坐下来,没一会儿,青君端着茶进来,带着笑意道:“几位叔伯,请饮些清茶吧!”
几个人一见到青君,立时想起他的父亲,心中顿时又是一阵酸楚。不过此时看青君的情形,却似比以前好多了,虽然脸上还有些悲戚之感!箕子笑着问道:“君儿,在这里住的好吗?”
青君笑着点点头,箕子叹了口气,道:“真是个坚强的好孩子!”鬻子向左右看了看,又问道:“君儿,莺儿去哪里了?”青君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到哪里玩耍了!几位叔叔,若是无公事,今天在这里用饭,让君儿好好给你们做几个小菜!”箕子仰头笑道:“好啊,那我们有口福了!”其他几人也都笑起来。
青君告别了众人离开了,黄飞虎等人笑容突然又都黯淡下来,心下都是一阵叹息!墨羽看着她的背影,不禁又心生怜惜。虽然青君比刚出事时好多了,可依然令其担忧不已,或许这就是情之所致的感觉。
几人又一起继续说话。微子继续将昨天在朝堂上的事说了,还有这几日上奏的情形!接着箕子又将昨晚和刚才去费仲府上的经过略说了一遍,虽然结果不理想,但都不愿姬昌再生悲伤,异口同声的都说虽然受辛现在依然不允,但却已不似以前坚决了,假以时日一定有希望。可姬昌何等机敏,怎听不出几人是在存心安慰,也并不十分在意。
可他看着一张张亲切的面孔,不知怎的,最后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几人见他这模样,不禁都感意外,鬻子劝道:“贤侯万不可如此气馁,自古好事多磨,我看天子虽然现在还未准允,但比之以前,却已缓和许多!这也是可喜之事!”众人一听,纷纷称是。
姬昌一边流泪一边摇手,道:“不,国老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非为自己的境遇而难过!”说着,激动地道:“我是在想,我姬昌何德何能,竟劳几位大人为我父子之事,东奔西走,耗费心力!姬昌心中感激,实不知该如何言语了!能得遇诸位,姬昌何其之幸,请各位受我父子一拜了!”说着与伯邑考站起身就要拜倒,黄飞虎等人一见,急忙迎上去扶起。箕子也不禁动容,叹道:“贤侯千万不可这样说,你父子对殷商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却无辜受羁囚禁困之苦,是我殷商对不起贤侯了!”姬昌眼中依然带着泪,说道:“王叔此话,真让姬昌无地自容了!”
今天午间,青君亲自下厨,所有人便在馆驿内一起用饭!席间,姬昌不愿再让众人为自己担心,是以说说笑笑神采飞扬,众人见他如此豁达,也不禁叹服!
费仲当上丞相其实没高兴几天,各种烦心事便纷至沓来,最麻烦的自然莫过于西羌之乱。各地的军务本由大将军黄飞虎负责,再报于丞相费仲,可是自从二人因放不放姬昌的事闹起来之后,凡是报到黄飞虎处的各地告急文书,黄飞虎便看也不看直接转到费仲处。费仲十分气愤,初时尚自忍耐,但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抱着一堆文书找到黄飞虎破口大骂:“你这大将军,管着天下军务,如今羌乱之势这么大,你就一点都不管?全推给我?”
黄飞虎一惊,也不甘示弱,出言反击道:“我管?我怎么管?我的办法早就说过,只有放了姬昌回国才能平叛,是你不肯!你既然不答应,那就请丞相你为天子想出一策退去羌乱,我只有此一策,无他法可想!”费仲一听,顿时说不出话,愣愣得呆了一会儿,毫无办法,只得沮丧的又回来了。黄飞虎观之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颇觉好笑,心道看你这回怎么办。
费仲回到办公衙属,想起刚才的事,心中又气又痛,几乎要掉泪。费仲向来十分自负,很早以前,他便觉自己无论才学胆识均不在商容之下,甚至犹为过之,可是自从当上这丞相之后才发现比之商容,自己实在差得太多。身居这丞相之位,协天子驾驭朝野,调理阴阳,不但要能应对这纷繁复杂的国政,事无巨细均要安排妥当,还要能对出现的紧急国事找出对策,这些都非自己所能及。不仅如此,而且威望差距更大。想起那日在九间殿里商容碰柱而死,多少人为之哭泣流泪,在家中办葬礼,几乎全城百姓都齐聚到丞相府中祭拜,如此受群臣百姓爱戴!而自己呢,除了自己提拔的几个亲信,有几个人真正服自己,顶多是畏惧而已。
而现在摆在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羌乱了。其实黄飞虎说得对,他提议放了姬昌回国集结西路诸侯大军助王庭平叛被自己否了,那么自己自然要想出对策才行。如此大的事情最终要着落在自己和黄飞虎身上,如果天子问起来黄飞虎自然有说词,而自己可怎么回答?如今受辛也下旨意要自己尽快找到办法对付西羌,自己拿什么去复旨?
一想到这些就觉脑中嗡嗡直响,像有数千数万只蜜蜂乱飞一样,只觉身心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