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惊得几乎说不出话,她看着梅英脸上惊恐犹疑不定的神情,看着这张自己从小看到大,此刻依然稚气未脱的脸。她没想到这个孩子此刻已能做出谋反逆天的事来了!
青君皱着眉,又是不忍又是难以置信,呼吸也有些急促了。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想着现在该怎么办,却一时理不出头绪。梅英在其身后心情却格外紧张起来,猛得道:“姐姐……”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青君心思机敏,她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淡淡地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父亲!”梅英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小心用手擦了擦头上的汗。
一时间,屋内无人说话!
过了一小会儿,青君神情恢复如常,道:“梅英,你做什么事我不管了,但我要问你一句,你准备把莺儿如何安排!”
这话一出,莺儿也是一惊,眼睛看向梅英!梅英心神不定,既不敢看莺儿,又不知如何回答青君的话,最后支支吾吾地道:“等我大仇得报……”
他话还没说完,青君突然猛回过头来瞪着他质问道:“大仇得报?要是你永远报不了呢?难道你让莺儿等你一辈子吗?”
梅英全身一抖,又低下头去,额头冒汗一脸惊恐之色!青君长舒一口气,压住心中怒火,又道:“梅英,我不能让莺儿一直空等着你,你是要报仇,还是选择放弃仇恨来迎娶莺儿,你自己选吧!”
莺儿一听到青君的话,立即又看向梅英,目光中闪烁出无比期盼之色,梅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过了一会儿,犹疑惊恐的目光终于变得冷酷坚定,道:“我要报仇!”
他声音虽不大,但听到青君莺儿耳中如同霹雳,莺儿愣愣的看着他说不出话,青君只觉好似听错了似的,以一种难以相信的的目光紧盯着他,她本想逼梅英放弃报仇,没想到他如此坚决!
梅英知道自己的选择必让两人十分伤心,他双腿突然猛跪下来,坚定地道:“父仇不报,梅英无以为家!”青君此时已说不出话,梅英从小性格柔弱,对自己的话向来无不听从,没想到仇恨竟让他变得如此决然。莺儿此时也已绝望到了极点,她仰着头任泪水狂泄,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像石头一般的梅英,哽咽地道:“梅英,原来我在你心里还没有你的仇恨重要!”
她刚说完,只觉头脑一昏,全身无力突然委顿在地,竟晕了过去!青君梅英见状大惊,一起惊叫道:“莺儿!”慌忙走过去扶起莺儿,放到了床边!
过了好一会儿,莺儿才悠悠醒转,她看着这个顽固不化的梅英,眼睛一闭转过头向里道:“姐姐,你让他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他!”语气虽轻,已带着无比的绝望。
梅英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伤透了她的心,见莺儿这样更是不忍和愧疚,又道:“莺儿……”
莺儿只顾自己抽抽噎噎,对他毫不理会儿,梅英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向青君看去。青君心下略一思索,向梅英使眼色让他出去!梅英无奈,忍着心中剧痛提起了剑出了门。青君见梅英出去了,又对莺儿柔声道:“莺儿,不要伤心,我再去劝劝他!”
莺儿依然毫不动静,青君深叹一口气,拉起棉被给她盖上,出了门!
梅英正在院中等着青君!此刻月朗星稀,万籁俱寂,清风微拂,梅英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不似刚才那般激动沉郁。他用手摆弄着一朵白菊,只觉自己的命运如同这菊花一样,历经花开花谢,饱受风雨摧残!
青君也走了出来,到了院中月光下看着梅英静穆凝立,想起他儿时的调皮模样,心下不禁一阵感伤。她也突然觉得刚才在屋内或许太严厉,逼他太急,才将事情弄成这样!她平静下精神,走到梅英跟前,柔声叫道:“英弟!”
梅英转过身来,看着一脸柔和的青君,心中生出一股暖意,道:“姐姐!”
青君微微颔首,脸上带着笑意问道:“英弟,我们有两年没见了吧!告诉姐姐,这两年怎么过的?”语气十分随和,像是在唠家常一样。
梅英知其意,可看着她一脸关切温和之色却觉无法抗拒,当下又转过身背对着她,将两年来的生活说了一遍,听似很详细,却是避重就轻。青君心思聪敏,看其神态听其言语,已知梅英隐瞒了许多关键所在,又试探着问道:“你刚才说想报仇,我想不会是你单打独斗吧!你在为谁做事?”
梅英知道青君话语柔和却是暗含机锋,道:“姐姐,您的问题恕梅英难以回答!”语气竟十分坚定!
青君只觉心头一震,她这才明白,眼前这个少年已再也不是曾经整日跟着自己玩耍,甚至还需要自己保护的那个孩童了!青君压制着些许不悦,走到他正面耐着性子劝道:“梅英,我知道你……你心里苦,太史梅伯大人死得太惨了,可是,你若为已故之人报仇而置生者于不顾,未免不可取啊!”
青君话刚说完,刚刚还委顿不振的梅英却突然哈哈笑起,最后道:“姐姐,您以为梅英所做,就是为了一己私仇吗?您也太小看梅英了!”
青君不知他何意,竟一时怔住了!
梅英突然面色冷酷,双目血红,咬着牙厉声道:“受辛,是千古第一暴君!他残忍暴虐,穷奢极欲,毫无人性!他残杀忠良,欺压诸侯,屠戮百姓!他重税压榨百姓,横征暴敛,害得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他强索贡奉,害得各方诸侯穷困聊倒国将不国!他穷兵黩武,为他人之功多少兵士惨死,多少家园破碎!他暴虐无度,九侯鄂侯赵启还有我父,哪个不是想尽忠于他,却惨遭炮烙醢杀!他为一己之欲不惜害尽天下万民,毁耕地造猎场宁肯将人饿死,还有那鹿台,为此不知杀害了多少奴隶做人牲,累死了多少百姓!你看这城中的官兵税吏何等嚣张跋扈,这里的百姓被他害得还剩几户……”
他极怒之下,将受辛种种暴虐情形一一痛诉,直说得咬牙切齿目疵欲裂,几近疯癫,直把青君看得心惊胆颤,瞠目结舌,待他说完之后,青君断断续续地道:“这……这些关你什么事!他做恶再多自有人去管他,你何必……”
“不,此等暴君人神共愤,人人可诛之!”梅英不等她说完便斩钉截铁地道!
他转过身一边走一边道:“这天下万千苦难皆因此一人,只要他多活一天,天下人就多一天遭其蹂躏!我梅英自父亲死的那天起,就只为能杀之而活,一切儿女私情自身安危皆不足为道!”说完,他抬头望着天上幽暗的月亮,悠悠地道:“这就是梅英在这世上的唯一使命,再没什么比这更有意义的了!”
青君惊愕得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两人一时竟都不说话!
这时,突然一阵喧哗,两边涌出几十人一下子围过来,手里拿着合种武器,最前面的正是棠儿,也拿着一根棍子。棠儿边冲边喊道:“快,把这个人抓住,小姐,你没事吧!”
两人都吓了一跳,梅英本能的握住了剑,青君也是一阵惊愕,大声道:“住手,你们做什么?”
青君一声断喝,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青君脸现怒意,瞪着棠儿道:“棠儿,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怎么这么不听话!”
棠儿举着棍子,一会儿看看青君,一会儿又看看梅英道:“小姐,我担心你,太危险了……”
青君秀眉微皱,道:“棠儿,这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们不要无礼!都退下吧,不要跟丞相说!”
棠儿怔怔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她实在猜不透这梅英究竟是谁,一时呆在那里,青君又道:“棠儿!”
棠儿无奈,只得放下棍子,众家丁都又小心翼翼的离开了,梅英见状,这才慢慢放下了剑!他长舒一口气,知道不能再在这里待了,他突然单膝跪倒在地道:“梅英出言无状,惊吓了您,姐姐恕罪!梅英知道不该来找莺儿,只是情之所致,难以自已!今后除非大事可成,否则梅英决不再来找她!若有一日梅英身遭不测,莺儿就拜托姐姐您了,梅英纵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的……”梅英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
“梅英……”青君想说什么,却又觉无话可说!她知道梅英虽然性格柔弱,但性格固执偏激,没想到巨大的变故已让他心智失常,陷入岔道,偏执乖戾已久再难劝回了!
梅英又缓缓站起身来,心中突觉轻松不少,又向莺儿住的阁楼望了望,不禁深叹一口气,躬身道:“姐姐,您保重!”说完,转身跃墙而去!
青君一惊,想去叫住他,却又止住了。她已无能为力,此时她才明白,这个从小跟着自己玩耍的弟弟,心里已与自己远隔万里之遥!无论自己多么乐善好施,多么喜欢帮助别人,可这世间真正无奈、痛苦的事情,自己又能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