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微微一笑,知道姬昌以自己为喻,理为至理却也似在说笑,又继续念道:“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姬昌道:“此位最为非同小可,由中卦九四之位跃入九五天卦,如龙飞上天,处在此位最可纵横驰骋大展鸿图,其实九四之位或跃或留,皆是为完生平之志,这一生志向,雄心抱负其实皆在这九五之位做成!”
墨羽思索着道:“九五之位上临于天,下俯万物,纵横四海,无羁无绊,实是乾卦六爻里最好的一个爻位!”姬昌道:“不只乾卦六爻,也是这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里最好的一爻!”
墨羽点点头,念道最后一爻的爻辞:“上九,亢龙有悔。”墨羽略一思索,疑惑地道:“上九之位,处于天极之处,可谓至尊之位,为何会有悔呢?”姬昌叹道:“此只是一喻,你想龙飞于天若真到了极高之处,虽是至尊之位居高临下俯看世间一切,然再无上位,失去了九五之位的自由,失去一切回旋余地,至穷途末路,亢龙岂不有悔?”
墨羽思索着,悠悠地道:“或也如爬山,至山顶至高之处时,意气风发得意洋洋时自命不凡时,却不知正因到了至高之处,四周再无屏护,稍不留神就会堕入万丈悬崖!”姬昌道:“世间一切纷繁之变脱不了阴阳二字,阴极而生阳,阳极而生***极则必反,这也是难免的,有始必有终,有生必有亡啊!”
墨羽听之思之,似有心得无数,又翻开坤卦六爻,先读初爻辞道:“初六,履霜,坚冰至。”姬昌道:“脚下踏霜,则可知坚冰不久必至,此为阴气凝聚之始!”
墨羽又读道:“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墨羽思索道:“听此卦辞,怕是这六二爻是这坤六爻中最好的一个爻位了!”姬昌道:“是啊,乾卦为天,上九之位主亡,九五之位为天卦主位;坤卦为地,初六为始无所作为,六二之位就是主爻了。人处六二之位最为自由,实临于世可任意选择,不会有害!”
墨羽又念道:“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姬昌道:“崭露头角,最忌锋芒毕露不知收敛,如在君王身边为臣,虽可成就功业却不可以功自居,那样必为君王和朝臣所忌,此爻意为应含蓄内敛,谦抑自制,方终有好的结果!”
墨羽又念道:“****,括囊,无咎无誉。”姬昌道:“愈是成就大功业,愈要深自内敛,谨言慎行,方可保平安!”墨羽道:“万事有因必有果,只要能一直谨甚行事,小心处世,居功不自傲,必有好的结果,这‘六五,黄裳元吉’,大概就是此意吧!”姬昌道:“黄衣饰美,喻为平安吉祥,既能建功立业,又可谦抑处世,怎会不吉?此实在是人处于世的至理!”
墨羽念最后一爻道:“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墨羽早料到坤卦最后一爻终与乾卦上九之爻同样的命运,物极必反,到了极致之处,也就到了穷途末路,墨羽道:“人常说功高震主,怕就是此意吧,就是再谨甚抑制也是无用,功劳势力太大,最终为当权者所忌!”
姬昌点头称是,墨羽又思索了一阵,突然问道:“义父,我西岐三代以来国势如日中天,虽然功劳甚大,但对殷商一直谨守为臣本分,但还是为其所忌,处处刁难西岐,若以坤六卦而言,便是因处在这上六位吧!”姬昌摇摇头,显得十分无奈。
墨羽思索刚才乾坤两卦,道:“义父,我看乾坤两卦皆可喻人,不同者乾卦喻人在世间成功境遇,坤卦则重在内心变化修为!”姬昌道:“天道通行一切,世间万事万物皆是如此,其实不只是一个人,就是一个国,一个族,甚至一个王朝也是如此!”
墨羽想起当今天下大势,道:“如今天下水旱不均,刀兵四起,百姓罹难,四海战火纷飞,民怨滔滔,而王庭自受辛以下尽皆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大兴土木,穷奢纵欲,以致纲纪废弛,国政荒乱,确为大乱之兆,难道是应了上九之数!”姬昌道:“或是如此吧,国势日下如大厦将倾啊!若是当政者能有自警自省之心,能戒奢爱民,或可延续国脉,否则的话……”姬昌说到此,却不再往下说!这其实正是姬昌平日所想,受辛将他囚禁在羑里受苦,却不想姬昌已在这羑里看透了他的命数国运!
墨羽想了想,道:“殷商江山传世六百年,若以乾卦析之,汤王开国之主,自当在初九的首位,无为而治,与民生息!其实正合了初九,潜龙勿用的爻辞。立国之初,国本未固,如果此时商汤如武丁,或如当今天子一般,不顾天下百姓诸侯,大兴土木或大动干戈,江山社稷倾刻间便会瓦解!”姬昌道:“自古愈是雄才大略之主,百姓愈受其苦,真正英明仁义之君,未必有什么光耀千秋的功业,却可顺天民意,汤王灭夏桀固然开创万世基业,可立国之后却外无征伐,内无繁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当今天子虽可平定四夷,战功赫赫,却是害苦百姓不得一日喘息,以致民生日困,民怨日盛,国本动摇,是得是失尚自难说!”
墨羽继续道:“商汤逝后,自外丙至太戊八代王,殷商根基日益稳固,国君既不像汤王那样藏锋守拙,也不似后来武丁,武乙等人那样施政猛烈,施政稳妥得当,殷商国势最是平稳,应了九二位应有所作为循序渐进之辞!”姬昌道:“嗯,正是此说!”
墨羽道:“自仲丁至河亶甲几代最是不平静,内忧外患,还被迫五次迁都,历代商王也不得不‘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了!”姬昌道:“国势如此,为君也不得不随势而为!”
墨羽道:“九四之位,或跃在渊,正应了盘庚迁殷之举,迁殷之后,终开殷商极盛之世!”姬昌道:“殷商王都迁五次后原在奄地,若以九四之位看待,或许奄即是渊,殷便是天!”
墨羽道:“武丁殷商致国势鼎盛之时,正是九五之位。”姬昌道:“大海中的巨涛无论如何翻滚咆哮,浪激多高,终有至高之处之时!六百年沧桑也如滚滚波涛,武丁时或便是这至高之处吧!”墨羽道:“过了九五之位便是上九之位,亢龙有悔,正应了今日之国势,江河日下,看来今日天下之势却是天道之常的必然结局,谁也改变不了!”
姬昌道:“自文丁王之后,乃至当今天子,虽说不及汤王、武丁王英明,但也决不是昏庸无能之君!王族日益腐败,人心日益骄奢,乃是数百年沉积而成,积重难返!”墨羽道:“人常说天子主掌天下,好像天下一切之事皆是天子之事,其实天子也不过是天下亿万生灵之一,如今国势,就算是汤王重生,也未必有什么好办法挽回局势!姬昌道:“若能与民生息,缓解冲突,或可稍延国祚,如此行事只怕亡的更快!”
墨羽说得心中极感畅快,这复杂的沧桑历史原来也有着这样清晰的脉络,心道:“既然乾六卦可解殷商命数,那更可解我周国国运,想必义父早已想过了,我且也看一遍,是否与义父想的相同!”
墨羽略一思索,道:“若以此六爻看我族人,似乎更为清晰!后稷封于邰地,自是我族之始,自不窋和鞠两代王应是以六爻论则是在九二之位,不窋王本也是夏时农官,因其时夏太康王沉湎淫乐、国政荒废而辞官归乡,这却是创族之始的后稷王所不能做的!”姬昌道:“先祖后稷本只是羌人,得夏禹立为农官,封到邰地方才得以生息繁衍,若非如此难有今日之姬周,今日之西岐。”
墨羽道:“公刘王将我族人迁至北狄之豳地,至古公王传了十代,开垦荒地,勤于耕作,我族才日益壮大,也正应了九三之位,古公王时又迁至现在的周原,才得以得今日之国势、今日之西岐,如盘庚迁殷一般,似乎每族壮大兴盛之前必有一次抉择,如六爻之位,若得九五之势,必经九四之跃!”姬昌点头道:“嗯,这也是厚积薄发之举!”
墨羽继续道:“季历王雄才大略,广交诸侯,征伐戎狄,安定民生,进而修城建国,才有今日之国势,今日之西岐!九五之位,真是极是有利的天位了!九五之位之后……”
墨羽说到此,突然感觉如受雷震,大声道:“义父,九五之位之后便是上九之位,难道我西岐终也免不了上九的绝地,或是……已经在上九位了!”
却见姬昌立于门口,遥望满天星,墨羽这才明白,自己初看这周易便已想到此节,义父怎会想不到?可是却依然忍不住问道:“义父,季历先王被害,义父被囚,皆因这西岐国力强盛,为殷商所不容,难道……难道是因我西岐经九五之后竟也到了上九之位吗?”想起今日之西岐君正臣贤,民安物阜,可为人间福地,如何忍心看着他突然衰落下去,更别说是自己的父母之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