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昌刚和伯邑考说完,正在屋内看书,见到墨羽进来顿时面现喜悦之色,马上放下书简招墨羽坐下。姬昌虽子女重多,但若论天姿颖悟最具慧根者,却反是以这个自己收养的义子!这实在是平生一大意外之喜!许多可以探讨的事情无法跟几个亲子交谈却反而与他说。
炉火正旺,屋内十分温暖,姬昌道:“羽儿,来坐下!跟父亲说说,这些年都怎么过的?”墨羽微微一笑,将这些年的经历简略说了一下,叹道:“墨羽是不孝子孙,这么多年只顾自己在外逍遥,却不知家国出了这么多事,每思之对不住西岐!”
姬昌听到,却立即摇着手毫不以为然道:“不是这话!若是你知道了,不过让世上多了一个只知整日徒然愁伤的凡夫俗子,却少了一个智慧通达越脱愚俗的智士贤人!能够清尽羁绊畅游天下,世上实无几人有此福分!”墨羽见姬昌脸色红润,在羑里被囚多年却依然能欢声笑语视若无事,心下佩服之至,虽说姬昌是自己义父,但此刻却是崇敬之感远胜父子离别重逢后的喜悦之情,不禁道:“父身受苦难坎坷,如此境遇却甘之如饴,随遇而安,羽儿敬服之至!”。
姬昌哈哈大笑道:“人生在世数十载,浮浮沉沉本是常事。”说完,不禁又沉叹一声,看着幽幽的烛光,道:“父亲此生历尽坎坷。这世间的事,看透了,实无几件需过于看重的。所有喜悦欢乐,悲伤哀愁,虽多因境遇不同自然而发,究查到底不过皆有心生!一直无谓的愁苦自伤,甚至无法自拔,岂不堕为俗人!”说完,他又细看墨羽,这时他见墨羽虽如伯邑考见到自己一样激动欣喜,但深自克制内敛收容,远不似伯邑考那般情感激烈、泪流满面的模样,双目淡然深不见底似可融尽一切苦难离愁,任他风吹雨打历尽颠簸也可淡定超然,波澜不惊,不禁心中反而更为喜欢。
墨羽听到姬昌的话,心下感佩之极,环视一周看着屋内堆满的竹简和牛皮纸,说道:“义父在此数年,看来也不曾闲下虚度,又在研习典籍了!”
姬昌看他目光看着书简,就拿起来,道:“闲暇无事常以此逍遣,你知义父秉性,纵是在西岐政务繁忙也难离这些书卷,更别说是在这里!悠悠七载,若是终日无所事事,也太难挨了!”看着那些书籍,姬昌突然脸现忧色,道:“父亲虽然有志于此,可是这些东西,却丝毫改变不了世上的忧心之事!我在此虽然可以摒除世间俗事专心此道,或是却无一日不在担忧西岐国运民情!”
墨羽一惊,心念一转,安慰道:“西岐国基坚稳,公子也是不负众望承义父之德施政妥当,西岐这几年国力有增无减,百姓生活也日益安定,义父其实并无需过于担忧啊!”姬昌听完却微微摇摇头,神色依然黯然道:“可是树大招风啊,国势平稳虽可让四方百姓有一个安居之地,可时日一久国力渐增却难免为君王猜疑!容于下,却难免为上所忌,但又难以坐视百姓流离置之不理,上下两难啊!”
墨羽心头一震,姬昌的话确正说出西岐眼下的艰难处境,微一思索就又劝道:“但我想百姓富庶些,国力强些,终究不是坏事,虽一时受时势所困终有拨云见日之时,水源丰沛,江河之道自然更加宽广!”
姬昌微微点点头,道:“希望如此吧!”说完,他看向桌案上的书籍,他拿起几张牛皮纸悠悠地道:“王庭将我困在这羑里城,但却正好摆脱繁琐的政务,研读经典,确不可谓不是一得啊!”说着,将手中的牛皮递给墨羽。
墨羽正想问姬昌这些年在羑里都做些什么。他接过来,见这几张牛皮上画得是几张八卦图,但又各自不同,第一张牛皮上绘得是一张伏羲氏所创先天八卦图,第二张是神农氏所创连山八卦图,第三张是轩辕黄帝所创归藏八卦图,最后一张也是最大的一张图最为奇特,八卦图每卦均由三爻组成,可这张卦图却有六爻组成。每爻分阴,阳两种,每卦三爻每爻各自变化就生成八种卦图,可这张图每卦却是六爻,每爻阴阳变换便生成了六十四种卦图!
墨羽奇道:“义父,这《先天易》,《连山易》,《归藏易》儿时义父都教过我们,这六十四卦却是从未见过,不知叫什么?”
姬昌笑道:“你我是周族人,这当然要叫《周易》!”墨羽喜道:“原来义父是将这八卦图两两重叠,推演成六十四卦!”姬昌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叠合为六十四卦,伏羲氏得河图所示,感于天地万物至理,一画开天,以阴阳之理为基,三爻一卦喻天地人三才,三爻阴阳变化合成八卦,阳卦乾、震、坎、艮,阴卦坤、巽、离、兑喻尽天下万事万物!然世间之事何等纷繁复杂,八卦虽精可喻天地万事,却难解世间之理,八八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或可稍为解之,世人习读,也可清晰些!”
墨羽悠悠地道:“无极生太极,世间万事万物追根溯源出于无极!以无极之心,持有极之道,驭阴阳变化,于天地人世纷繁复杂中审势度势,因势利导,便可纵横驰骋,无往不胜,游刃有余了!”说着,抬起头看着姬昌。姬昌听到也是一惊,墨羽所思似又高出一层,不禁仰头哈哈一笑。墨羽也笑了,可突然想起姬昌提到河图,又想到朝歌城中河洛图失窃的事,便告诉了姬昌。
姬昌听到,立时眉头凝成一团,竟然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悠悠地道:“河洛图是九州文明之始华夏至宝,当永传于世,若是被毁坏遗失,实是千古憾事,千古憾事啊!”墨羽道:“义父不必着急,那河洛图是为人所窃取,那贼人既然费尽心思得到河洛图,想必也一定会珍惜之至,河洛图只是易了主人,想来绝不会毁坏,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现世!”姬昌深知河洛图的价值,因为懂得而更加珍视,只得叹道:“希望如此吧!”
墨羽继续看着六十四卦,自六阳爻组成的乾卦,六阴爻组成的坤卦为始,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履、泰、否,直至既济、未济……,每卦的卦辞,三百余爻每爻的爻辞一一细读,虽一时难尽解其意,但也觉实在包罗万象,自人之生老病死、尊卑荣辱、贫富贵贱、礼仪规范、排兵布阵、刑狱诉讼、家牲饲养,乃至吃穿住行,婚丧嫁娶,诸事进退……似世间一切悲欢离合盛衰枯荣、祸福凶吉成败兴亡,世间万物诸事无不囊括于此。
墨羽越读越喜道:“义父,这天下万事万物,尽在这六十四卦内了!”姬昌演八卦数年来世人从未见过,今让墨羽第一个看,墨羽所言,实也是姬昌所愿,心中欣慰之极,道:“在这六十四卦内,也在八卦内,六十四卦只是可详解之!其实这六十四卦,以纯阳的乾卦,纯阴的坤卦为始,阴阳和合催生万物,乾坤以后诸卦其实皆是以此两卦衍生而来!”
墨羽看着这六十四卦,爱不释手,道:“这卦辞实是世间至理,只是有些艰涩难懂!”姬昌道:“无妨,你一一读来,我一一给你解释!”
墨羽大喜,翻开首卷的乾卦六爻,念首爻初九爻辞道:“初九,潜龙勿用!”姬昌道:“龙潜于渊,难有作为,万物初生,如寒冬将尽未尽,首春之阳一点阳气自难以解严寒之气复苏万物,处此位者应藏锋守拙韬光养晦,蓄积力量待机而动,最忌好高骛远,鲁莽轻率!”
墨羽又继续念道:“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姬昌道:“九二之位,如潜龙破土而出,离潜出隐崭露头角,不可再自拘自缚了,当有所作为才行,做大事当然要先见大人物!”
墨羽又念道:“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姬昌道:“终日乾乾,强进不息,奋力不懈才能日日精进终至大成,且能自警自省,不骄不馁,方得无害。处九三之位,最要发奋图强尽心竭力!”
墨羽被姬昌说得渐渐融入这六十四卦意境之中,接着念道:“九四,或跃在渊,无咎。”姬昌道:“六爻之卦,其实是以上下两个三爻之卦而成,分为上卦和下卦,初九、九二、九三为下卦,九四、九五、上九为上卦。若以上卦为天,下卦为渊,九四之位可跃上飞天,也可深潜入渊,这也是在九三之位发奋努力的结果。比如一个人只有苦读圣贤之书,知万物之理,通达天地之道,才能施展才学,上可出将入相经世济民,下可游历万方,传教布道,著书立说为世人释惑解疑。就如羽儿你,学有所成,或是游走江湖,仗剑行侠或是投军入伍,建功立业,岂不皆由自己做主?”说着,姬昌脸上现出些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