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招‘回龙转雾’!”路佰鸣赞了一声,停下手来。
白栩生听得路佰鸣居然识得自己的招数,心下一惊,忙忙停了手。
“你可认识延安府清凉寺的呓云大师?”路佰鸣问白栩生。
“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白栩生将信将疑,非常谨慎,没有正面回答路佰鸣。
“如果本官没有猜错的话,你刚才使的三招正是由呓云大师的‘焚香八式’演化而来的。凭你现在的这身功夫,你即便没有承继呓云大师的衣钵,也应受过呓云大师的点化。”路佰鸣推断道。
“听不懂。”白栩生说道。
“呓云大师的‘焚香八式’是他每日给佛祖奉香过程中悟出来的,包括起香式、点香式、端香式、拜香式、送香式、插香式、落香式、拂香式,这八式中又各含八种招式,八八六十四种变化,威力无穷。本官有幸,在上京赶考时在清凉寺小住过几日,与呓云大师投缘,开眼见识了他的这项绝学。你方才使得‘回龙转雾’,便是‘焚香八式’第八式‘拂香式’下其中一招。你说我的说的对也不对?”路佰鸣一席话,解开了白栩生的忌惮和疑虑。
“你既然与呓云大师相识,且有幸拜识绝学,为甚不一心向善,却甘做阉党走狗?”白栩生义正辞严。
“就许得你试探我,不许我试探你吗?”路佰鸣笑道。“如今朝纲混乱,阉党四伏,便是这绥德州边疆塞外,我等也不得不谨慎行事呀,还望白兄见谅!”
“原来如此。我确实是呓云大师的俗家弟子,学艺不精,让大人见笑了。”白栩生既然挑明了话,自然对路佰鸣尊敬了许多。
“白兄过谦了。”路佰鸣忙道。
“大人这两位随从,佩刀长不过三尺,宽不过两寸,制型特别,想必是关中来的刀客吧。”白栩生问路佰鸣。
“好眼力!”路佰鸣赞了一句。“白兄所言不假,这二位唤作封三、赵四,人称‘潼关二怪’,为人侠肝义胆,看不惯阉党作为,因此投奔于我。”
白栩生冲封三、赵四二人作了一揖,二人抱刀后撤一步,回了礼。
“敢问大人师出何门?”白栩生问道。
“不必拘束,你我相称即可。来,继续饮酒长谈!”路佰鸣边说边坐了下来,封三、赵四收拾好酒席,退出了牢房。
“也好,既然大人这么豪爽,我也不能小气。喝!”白栩生许久未遇着酒场上的对手,此时与路佰鸣话语投机,豪气干云。
“我乃天启元年的进士,因阉党缘故,暗投于惠世扬大人门下。天启二年二月,惠大人因奏劾当朝宰辅交通客、魏,遭阉党记恨,被阉党王绍徽编入《东林点将录》,冠以梁山匪号‘天猛星霹雳火’,假罗罪名,无故罢黜。后复出。天启五年,我经考试合格,被惠大人安排回延安府清涧县任知县,暗中保护惠大人故乡眷属。我刚回来,便得知惠大人又因替汪文言辩解,反被诬同罪,再受牵连。着实可悲!可恨!”路佰鸣说出此番话时,感慨万千,不觉中又与白栩生对饮了三碗。
“朝廷宫闱争权夺势之事,我一介草民闹不清,但惠大人的为官为人我是非常佩服的!可恨阉党,天下将乱,不以大局为重,仍排斥异己,谋取一己私利!”白栩生愤然道。
“白日里堂审时听你要揭露泥腿子夫妇的身份,他俩到底是什么身份,白兄可否相告?”路佰鸣将话题转回到案件上来。
“说来话长。”白栩生不好再隐瞒下去。“孙大喇叭白天说的与我等搭伙不假,但所说我等要挟盗抢、杀人灭口,纯粹信口开河!”
三年前,白家兄弟从外面揽活回来时,路遇王长富夫妇被四黑衣人追杀,当时孙大喇叭已有身孕,二人不敌,身受重伤。当时为首的杀手说了一句“这就是背叛魏公公的下场”,便手起刀落,要杀了这二人。白家兄弟当即出手,当场打死了那四黑衣人,并将王长富夫妇救回白家寨。幸好田南星那几日正在寨中行医,便救活了二人。两天后,孙大喇叭因动了胎气,提前生产了,就是忠儿。多亏田南星悉心照料,忠儿才得以存活。二人伤好后,白家兄弟见王长富身手不凡,打的一手好土坯,便拉他搭伙揽工。寨里人因见王长富整日里泡在泥土里打土坯,给他起了个绰号,就是泥腿子。王长富两口子为人老实,与人为善,只是平日里好耍钱,而且在赌场里往往出手豪气,因此在寨里的赌博汉眼中颇有人缘,寨中人也看他们不错,便允他们常住了。这一住便是三年,三年中泥腿子与白家兄弟、花肠子、一根筋、雒大汉五人相处不错,互相结了拜识,一直相安无事。
但其实,白栩生弟兄俩在三年前救泥腿子夫妇的时候,就已经留了一个心眼儿。当时他俩并没有杀死那四个黑衣人,只是让泥腿子夫妇亲眼看见并确信那四人被当场杀死了。在泥腿子夫妇被白栩峰拉回白家寨救治的期间,白栩生对那四名黑衣杀手进行了拷问,原来他们果真是阉党派来的杀手,但却不是真来杀泥腿子夫妇的,他们是联合泥腿子夫妇演戏给白家兄弟看的。
泥腿子本名并不叫王长富,他的本名叫王寅生,孙大喇叭的本名叫孙玉钗,两人都是延安府肤施县知县胡有为的心腹。那胡有为本是个浪荡公子哥儿,只因家中有些银钱,便捐了个监生,后来投靠阉党一派,居然给任了个肤施县知县。这胡知县收到的指示是,可以做不好官,但绝不能看不好东林党人。
当时《东林点将录》中的东林党人早已被阉党盯得死死的,而且罢免的罢免,处死的处死,十去七八。为东山再起,保存实力,各地东林人士转入地下发展。延安府的地界上,有一个叫做邹文正的东林党人,他手中有一份延安府东林党人名录,不想内部有人变节,被那胡有为得知了,抓了邹文正。还好那邹文正有先见之明,预先将那名录存放于清凉寺大雄宝殿屋脊之上。后来那胡有为以邹文正家眷要挟,逼问得名录存处,前去清凉寺寻觅,未能获得。碍于呓云大师与延安府知府的交情,胡有为也不敢对呓云大师妄自下手。
邹文正存放名录对于清凉寺中的其他人来说,或许是私密之事,但对于呓云大师来说,早已知晓,这也正是邹文正的本意。呓云大师知道名录的重要性,他虽不愿沾惹红尘,但亦深知国之大义,便收了那份名录。后来白家兄弟二人辗转外地揽活,正好被清凉寺挑中修缮宝殿。期间,白栩生偷艺呓云大师被发现,非但没有受责罚,反得了真传。原来呓云大师见二人做木活时身手矫健,功夫底子不错,而且任劳任怨,为人正直,便收了白家兄弟做俗家弟子,亲传武艺。当然,这只是呓云大师收徒的原因之一,其二便是由于名录的原因。
呓云大师多次与白家兄弟促膝长谈,试探二人抱负。白栩峰说要严行律法,惩治贪腐,肃振朝纲,普法天下。白栩生则是不同,说要破除旧制,广开言路,严惩党争,减负惠民。最终,呓云大师考虑到清凉寺已被胡有为盯上,已经不是安全之地,便将名录交给了白栩生保管,让他带回白家寨,并嘱咐不到阉党倒台,决不可让名录面世。
没想到,胡有为竟买通了清凉寺的主持,得知了呓云大师收徒的事情,便推断名录有可能转入白家兄弟之手。因此,他便派出王寅生、孙玉钗夫妇这两只血虫,与那四个黑衣血虫在白家兄弟面前演戏,以便卧底蛰伏在白家寨观察。魏忠贤手下五虎、五彪、十孩儿、十狗无数爪牙,但这些名号的爪牙都是寄生在京城的,在这边疆塞外,像王寅生、孙玉钗这样的角色只能充其量被唤作“血虫”。胡有为没有想到他派出的那四个血虫,在白家兄弟面前成了毫无还手之力的酒囊饭袋,更别谈完成“来人即撤”的计划,就直接泄了主家的老底。
白栩生本来是想当即便结果了王寅生和孙玉钗的,但考虑到孙玉钗已有身孕,不忍下手。更重要的是,捻死这两只血虫容易,但这样一来,胡有为便可确信名录在他手中,到时候来的恐怕就不止是血虫了。因此,白栩生三年来一直没有下手。
“藏得好深的血虫!”路佰鸣听完白栩生的描述,不由感慨一声。
“是啊!这两人三年来确实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若不是我提前知晓了内情,恐怕早已中了招了。”白栩生说道。
“依你看,泥腿子、二老汉、忠儿是谁杀的?”路佰鸣直接问白栩生。“泥腿子的死,你的嫌疑可是最大。”
“依我看,这三人都是被孙玉钗所杀!这婆娘可是一副铁石狠心肠。泥腿子与我们走得太近,经常与孙玉钗发生争吵,恐怕是胡有为以为他变了心,便让孙玉钗杀了他。二老汉应该是目睹了泥腿子被杀的情景,被灭了口。至于忠儿,孙玉钗肯定是害怕路大人当日审出凶手是她,因此抱了连亲生儿一并自尽的决死之心。”白栩生分析道。
“白兄所言有理。但是……”
“有刺客!抓刺客了!”路佰鸣的话还没有说完,女牢房那边传来一阵喊叫声。
“不好!孙玉钗有危险!”白栩生大叫一声,封三、赵四已经如闪电一般,迅速奔出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