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三和赵四赶到孙玉钗牢房的时候,正看见有两个人在打斗。
一个是白日里救活孙玉钗的田南星,另一个是全身乌漆只露着面上双眼的黑衣人。此时的田南星,正手舞一根沙柳棍,与那黑衣人斗得不可开交。
封三、赵四一个箭步便要上前投入战斗,却见那黑衣人猛地舞刀向田南星攻了几招,之后从腰间掏出一把石子来,掷向了封三、赵四。众人躲闪时,他却一个“旱地拔葱”跃上墙头,消失在夜幕中了。
等李清正领着一帮衙役赶到的时候,路佰鸣已经确认了孙玉钗的安全,正在牢房外勘查现场。
“搜!好好的给我搜!瞎了狗眼了,敢到县衙行凶!”李清正嚷嚷着,撒着被人搅了美梦的怨气。
“瞎咋呼甚了!都不要动,刺客早跑了!”路佰鸣喝止了李清正。
“是!大人!”李清正还是很识眼色的。
“路大人,白栩生他们呢?怎么没有跟出来?”田南星问路佰鸣。
“他们都是有犯罪嫌疑的人,自然是被本官收押在监了。”路佰鸣答了一句,反问道:“田大夫白天不是去贺家坪了吗?怎么半夜三更的出现在我县衙大牢?”
“大人不是连我都怀疑了吧?”田南星笑了一声。
“那到谈不上,只是觉得有些不合常理。”路佰鸣一板一眼的说道。
田南星嘿嘿一笑。“我跟大人开玩笑呢。”说完,她收起了手中的沙柳棍。“不过,以我和白家兄弟这些年的交情来看,他们绝不会是杀人凶手。”
“是不是杀人凶手本官自会查明定案。田大夫还没有回答本官的问题呢?”路佰鸣最不喜欢的就是在案件还没有查明事实前,就妄下结论。
田南星白了路佰鸣一眼。“说来也巧。今天白天,我和我大(爸)俩人原本是要去贺家坪给人瞧病的,翻山路过白家寨的时候,恰巧看见大人堂审。我和白家兄弟平日里打交道多,彼此都是朋友,说他们是杀人凶手,我是死活不信。好在贺家坪的病人伤情不重,我大一人也能看的了,因此他先去了贺家坪,我留在白家寨看堂审。你说巧不巧?幸运不幸运?要不是我留下,孙大喇叭可能就活不了了。”
“说重点吧,你是怎么突然想起来这县衙大牢的?”路佰鸣才不想听田南星向他表功的话语,他的脑子里只有案情。
原来,田南星给孙大喇叭看好伤后,料想白家兄弟这个案子暂时是审不下去了,就赶着去贺家坪给他父亲帮忙。可就在她快要出村的时候,一个蒙面人从孙大喇叭家跑出来,在她的视线里停留了不到三秒,就飞一般在村口消失了影踪。她连忙跑进孙大喇叭家,却看见忠儿已被人毒死了。忠儿是她给接生的,平日里也经常逗着玩,自然有感情。她先冲戏台方向喊了两声,自顾自往蒙面人逃逸的方向追去了。但可惜为时已晚,她没能追上。等她再返回村里时,堂审早已经结束,忠儿的尸体也被官差运走。她心思谋官差队伍人多,有步行的,有坐车的,必定走不快,便在村里寻了一户人家吃了饭,这才动身赶路。
饶是田南星平日里上山下洼采草药,走惯了山路,等她追上官差队伍时,已到了米脂县城。她尾随探听到路佰鸣一行要在米脂县衙落脚,因为她离开时孙大喇叭还在昏迷中,所以她当时还以为孙大喇叭不知道忠儿的事情,便决定等夜深时先去看看孙大喇叭,告诉她忠儿的情况。结果她连人还没有见着,就遇着了准备加害孙大喇叭的黑衣人,二人恶斗了一场。
“我敢肯定,今天晚上这个黑衣人就是白天从孙大喇叭家出来的那个人。”田南星说。
“你这么能这么肯定?”路佰鸣问。
“我总感觉这个黑衣人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我现在还说不上来。”田南星皱着眉头。“不管了,又不是我审案子,操的这份闲心,睡觉去啦。”
路佰鸣让李清正安排了田南星的住宿,田南星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接受了路大人的安排。
夜已经很深了。
天上一钩弯月,冷冷清清地照着冰冷的大地。微弱的光线,被秃山、枯树、房檐一阻拦,勾勒出各式各样的奇形怪状来,只要你能想象,那形状便可以是任何一种矗立在黑夜中等待复活的怪物。出奇的寂静,早已在夜幕拉下时,将整个县城迷漫、笼罩和感染,除了一两声不知恐惧的犬吠,世界仿佛都被这出奇的、可怕的寂静所统治了。
困意说来就来,尤其是经过不间歇的忙碌之后,它会在某一个不特定的时间段,瞬间将你击垮,让你避之不及。更何况路佰鸣还带着未散的酒劲,所以,他赶紧吩咐了封三和赵四两人,加派人手看护着孙玉钗,然后打着“呵呀”去休息了。
对于路佰鸣来说,睡觉只是每天被生理强迫进行的一道程序而已,他的脑子里装的全是不断的案件推演,有时连梦里都是。他经常会在梦中惊醒,今天也不例外,公鸡还没有打鸣的时候,天是麻麻亮的,可路佰鸣已经起来了。
北方冬天的早晨是美丽冻人的。路佰鸣哆嗦着出了县衙,多年来习武,让他养成了早起锻炼的习惯。
米脂县衙离官道不远,面山背山,正处在县城中心。与官道几近平行蜿蜒的无定河,此时已结了冰,青茫茫如同一条玉带,阻断了两山相连。
官道上几乎没有人,路佰鸣只见了一个拾粪的老汉,左手胳膊挎着粪筐,右手里捉着粪铲,两眼眯着缝沿路寻觅着他的“宝贝疙瘩”。
路佰鸣突然想起二老汉来。“大爷,早啊!”路佰鸣向拾粪老汉打了一声招呼。“起这么早拾粪,也不怕冻着呀?”
“嗨!早甚了,庄户人家,不勤切(勤快)吃甚喝甚了?这年头,老天爷不开眼,庄稼没有收成,官老爷们又成天催着这赋那税,老百姓谁敢消停一会会儿了,都挣命刨挖了。”拾粪老汉过路人见得多了,对谁都不见外,有甚说甚。
“年景不好,谁也没办法。朝廷加派赋税,不是也因为匪患战事吗,打仗就是打钱呀。国库里没有钱,只能靠咱们大明子民人人出钱出力了呀。”路佰鸣在极力维护了朝廷的体面后,话锋一转。“大爷,拾粪咋样?”
“不好。自打入冬起,这无定河畔过往的马队少了很多,尤其最近这七八天,天寒地冻,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一个马队都没有经过,只能拾些零碎的驴粪蛋儿、羊粪珠儿。”老汉痛快地抒发着自己的不痛快。
“真的假的?最近这七八天都没有路过的马队吗?”路佰鸣下意识的追问道。
“你看你这个后生,年轻轻的耳朵还不好使唤,我都说了一遍了,最近这七八天,的的确确是没有马队路过。我老汉七八十岁的人了,见天在这路上拾粪,还能日哄你娃娃了?”拾粪老汉显然不满于眼前这个路人对他的质疑。
“您老嫑生气,我也就是随口一问。”路佰鸣连忙道歉,赶紧找个托词离开了。
二老汉撒谎了。路佰鸣恨不得马上飞回县衙,问清楚心中的疑惑。
换作平日里的李清正,太阳晒不到屁股上,是绝不会从炕上爬起来的。但今日不同,顶头上司亲临县衙办案,那对他来说必须是一种荣幸,也必须是一次好的机会。所以,路佰鸣一进的县衙的大门,便见李清正早已候在自己的房门前。
路佰鸣一进门,满眼看见的是一桌子好茶饭,一盆子热腾腾气滚滚羊肉粉汤,一筛子金灿灿软乎乎油糕,一盘子红艳艳香喷喷驴板肠,一老碗清洌洌黄澄澄小米粥,一碟子紫黢黢窄条条芋头咸菜,直端就勾起了他的食欲。
美味的早餐总能带给人一天的饱满精神。路佰鸣感觉这个案子的真相越来越近了。在去牢房的路上,他碰见了正要去看看孙玉钗伤情的田南星。
“看路大人这精神头儿,想必是案件有了进展。”田南星心直口快,见面不打招呼,开门见山。
路佰鸣没有直接回答。“田大夫,昨晚与你打斗的哪黑衣人你有没有想起点什么来?”
“我感觉有点像泥腿子,但是又怎么可能,泥腿子已经死了呀。”田南星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困惑。“难道是他的鬼魂?不可能的。”
“是时候审审孙玉钗了。”路佰鸣说罢,直接进了关押孙玉钗的牢房,田南星也跟着进了牢房。
孙玉钗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嘴中含着的毛巾隐隐还渗出血迹来。她对路佰鸣和田南星的到来无动于衷。
“孙玉钗!”路佰鸣喝了一声官威。“本官问你,你为什么要自尽?”
孙玉钗一动不动,依旧闭着眼。田南星见状,向路佰鸣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来试试。
“嫂子,我是南星,你咋突然想不开了要寻死呢?”田南星柔声问道。
孙玉钗还是没有反应。
“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就想知道忠儿是被哪个天杀的害了的?可怜的忠儿,奶水还没有断,就被人毒死了,七窍流血,眼睛都没有闭上。”田南星拉着哭腔,她说的都是心里话,动情之处,眼泪潸然而下。
孙玉钗有了反应,剧烈的反应,她睁开了眼,“呜呜”地嚎叫着。
“嫂子,你知道凶手是谁吗?”田南星连忙取了孙玉钗嘴上的毛巾,急切地问。
“王寅生,狗娘养的,阴魂不散……”孙玉钗的情绪很激动,含混不清地说道。
“王寅生?他不是死了吗?”路佰鸣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