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昨夜她又做梦了!
梦里有一双灿亮得仿佛星辰似的眼睛。
“我喜欢你呀!”天真的声音一遍遍地在她耳边盘绕,将她的芳心带入一场迷魅惑人的梦幻之中。
她想念他!她不得不承认。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他一面。
他像云,可以无拘无束地在天空滑翔。而她却似一只被关在华丽囚笼中的金丝雀,纵然对笼外的世界投去无限羡慕的目光也是枉然,因为她早已注定了无法飞翔!
白云与雀儿,这天上人间可还能再聚?她夜夜问着苍天,可是天却无语。
“禀夏主儿,惜妃娘娘求见——”
惜妃?是凌云皇子的生母?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秀气得叫人心生怜惜的女子,她的来意为何?还有那个小皇子,他可还安好吗?
“迎宾!”一声令下叫太液芙蓉内的宫女、侍官无不惊讶!而她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破了从不与后宫妃嫔来往的先例。
太液芙蓉的宫门外,现出惜妃的身影。
“柔然拜见贵妃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盈盈下拜。
“快快请起!”惜妃急急上前相扶。
“谢娘娘。”柔然微微抬首,露出一张清雅若荷、不可方物的娇颜。
惜妃不由为之目眩心折。那日在御书房她便已觉得此女貌可倾城,今日再见,其容光更胜于昔,只有逍遥于九天仙界的仙子可堪比拟,任谁也要在她面前自愧形惭,不敢逼视。
难怪圣上会如此宠爱她,惜妃心中酸楚。强自将那种情绪抛开,她微笑着牵起柔然的手,“我们到前面走走吧!”
柔然浅笑颔首。吩咐侍从、宫女们退下之后,二人徜徉在芙蓉池畔。
望着那一池的冷秋残荷,惜妃喟叹一声:“这满池的荷花过夏即凋,不易持久。贵人何不另植些花儿应景?”
柔然摇首,“我只爱荷花。”
惜妃举目四顾,“这玉荷一凋,太液芙蓉中再无花影浮香了,如此,贵人不嫌太过清冷了吗?”
柔然笑意盈盈地,“要苦待三季,才能得睹荷花真颜,如此世人才会加倍珍惜那盛绽一刻的辉煌灿烂。柔然是不怕清冷的。”她美眸流转,光晕似醉,“柔然的心中早已有了荷花的动人娇姿了。”
惜妃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赞叹道:“贵人的慧质兰心怎不叫人心折?”
“娘娘过奖了。”柔然谦和地一笑,神态之中不见半分倨傲自满。
惜妃欲言又止。
美眸微斜,细审她的神态,柔然不经意地问:“娘娘可是觉得我与传闻大不相同?”
闻言,惜妃微怔,旋即点了点头。常闻这位夏贵人自持才貌,又仗着皇上宠爱,不把宫中的三千粉黛放在眼中,“贵人为什么不解释?”她忍不住问。眼前的女子温婉可人、虚怀若谷,不应当此恶名的。
柔然笑得云淡风轻,“我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她性喜静,又厌恶宫中的繁文礼节,也乐得她们去说,只为换一份清闲。
惜妃喟叹一声:“不瞒贵人,我在决定是否拜访太液芙蓉时曾犹豫了很久,生怕被拒之门外。可是见了贵人之后,我才知自己多心了。”
柔然诚恳地看着她,“如若有事,娘娘尽管吩咐,只要柔然力所能及,当不负娘娘之所托。”
惜妃玉面微红,“贵人猜得不错,惜妃确实有事相求,但是在说出所求之事前,惜妃想再问贵人一个问题。”
柔然肃然道:“请问。”
惜妃直视她许久,始开口:“贵人为何如此厚爱惜妃?”非是她多疑,而是此事事关重大,不由得她不小心。
柔然浅笑,“原因有两个,娘娘想听吗?”
惜妃毫不犹豫地点头。
“第一个原因是娘娘乃柔然此生所见之人中,最懂得‘****’二字的人。”
惜妃沉默了半晌,而后问:“此言何解?”
柔然轻叹:“宫中女儿三千,无不将一颗芳心系在皇上身上,可是能够对皇上投注一片痴心,永世不悔,亦不求回报的却只有娘娘一人,只此已让柔然佩服。”
惜妃美目凄迷,低低一叹:“这只是因为我太傻而已。”
柔然肃容,“可是柔然却欣赏娘娘的傻。”
“那么贵人呢?”惜妃反问,“宫中三千丽人的心牵着一个皇上,可是皇上的心却落到了贵人身上,贵人可有感动?”
柔然笑了,“没有。”正是因为她自己做不到,所以她才格外敬佩这位娘娘。
惜妃了解地一笑,“那是贵人还没有遇到能让自己心动的人而已。”
“是吗?”柔然心头无法克制地泛上一个紫冠束发的小皇子的身影。是他吗?怎样一份午夜梦回牵挂,怎样一份殷殷的期盼呵!心动的感觉是这样吗?她茫然了。
“贵人的第二个原因呢?”惜妃的声音轻飘飘地逸入了柔然的双耳。美眸移过,凝望着天际的一朵玲珑可爱、舒卷有致的云,她脸庞上浮起了一抹神秘的笑。
“这个原因请恕柔然保密了。”
惜妃微微点头,“既然如此,惜妃先行告退了。”她庄容一福,而后微举双袖,半掩着秀丽的容貌,身形徐徐前掠。
“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承恩不再貌,叫妾若为容……”
婉转凄清的歌声由她口中逸出,幽幽地散入风中。
柔然犹自怔忡之间,一缕语言远远地飘来:“三日之后,一封信会交到贵人手上。请贵人莫要忘却今日的承诺,来生,惜妃当结绳衔草,以报贵人之恩义。”
柔然心中一震,惶然抬眸,却见惜妃衣带飘飞,步履轻盈,渐渐消失在重重宫阙之中,仿若乘风归去。
隐约之间,她觉得这可能是平生最后一次见到惜妃娘娘了。
“什么?”柔然倏地站起,清雅的容颜顿失往日的恬静从容,“你再说一次。”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上于今日早朝颁下圣旨,立二皇子成蛟为储君,入主东宫,同时策封鄂妃娘娘为后。”侍女离珠将听到的消息禀报与主子,“这事儿宫内、宫外都传遍了,咱们太液芙蓉大概是最晚得到消息的——”
惊天霹雳大概就是这样了,柔然手抚着玉额喘息着,一时之间无法消受这恶劣到叫人无法置信的消息。
乐宛的太子已于多年前病逝,皇上另立太子这原本是无可厚非的。但、但他为何要立那成蛟皇子?
成蛟皇子、宫中的小霸王。众所周知的残暴不仁、嗜战嗜杀。可以想象,他若为帝,必定会成为一代暴君、昏君中最出众的典范,以戒后人。
“我要去见皇上。”在室中踱了几个圈后,她终于下定决心,不再袖手旁观。
“贵人,”离珠拖住了她的脚步,“您打算怎样做?”离珠问得慎重。
“求皇上收回成命。”柔然坦言相告。一国储君的确立,可是关系到国家未来的生灭存亡的,这可当不得儿戏。
“贵人,没有用的。”离珠抚着额叹息,朝中的三公九卿几乎踏破了皇上所居的养心殿,各种劝阻的方法层出不穷,声泪俱下地痛陈利害的有之,慵慨激昂、拼死力谏的有之,可是皇上一律听不进去,似乎铁了心要立成蛟皇子为太子了。
“没用?”柔然蹙着一双秀眉,无法相信,这是那位堪称英明的皇上会做出的决定,“怎会这样?”她百思不得其解。
“贵人,不要想国事了,还是先顾自家吧!”离珠点出迫在眉睫的危机,“鄂妃娘娘是出了名的不能容人,如今她当上了正宫国母,后宫的储位娘娘无不自危,尤其是曾与她有过过节的,更是终日惶惶,生怕大难临头。”
过节?这两个字惊得柔然跳了起来。糟了!她怎么忘了凌云?那个数日之前才把成蛟母子得罪得无比彻底的小皇子。成蛟皇子会放过他吗?
这时,一片火光冲天,映得半边夜空亮如明霞。
“奇怪!”随着主子一起冲到窗边抬目观望的离珠,带着满面疑惑喃喃自语,“在这皇宫内也会失火,是哪家这么不小心——”
话还未说完,但见柔然飞快地转身,以她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奔出太液芙蓉,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千万不要出事!柔然跌跌撞撞地飞奔着,心中无数次地祈求上苍垂顾。
凌云,那个灿烂如星的小皇子,那个曾天真地向她笑过,嚷着要保护她的孩子。
这世上任谁都可以死,惟独他不可以。这是她的私心、此生惟一的私心。
她要他好好活着,要看着他长大,等着他来保护她。
上天既然在那一个夏日将他送到她面前,那么就不能再将他带走,她决不会允许的,因为他是她生命中惟一的梦……
经过了漫长的仿佛一生的时间,柔然终于来到了惜妃所居的清凉宫。
眼前是一场噩梦!
一条蜿蜒盘绕的火龙肆意吞嚼着那片本应金碧辉煌的宫阙。任无数内侍、宫女奔走着泼下桶桶净水,亦不能熄减它的半分威势。
“可有人生还?”柔然颤抖着揪住一个小宫女,急急追问。
“没有。”宫女惶惶摇首,“这火起得又快、又猛,整个清凉宫的主子、奴才没有一个来得及逃出——”
她终是来迟了吗?柔然怔怔地放开那名宫女,一瞬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星月无光。泪水倏地狂涌而出,整个世界亦在泪光中变得模糊、疏远……
“贵人!”追着她而来的离珠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你怎么了?”离珠不解地望着她伤心欲绝的容颜,从不记得她与清凉宫的惜妃有过什么深交啊!
柔然勉力站直娇躯,突然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其中卷着的那一抹紫色的身影叫她的美眸瞬间张大。
是他,凌云皇子。
耀目的火光之中,她又看到了那双星子一般的瞳眸。
由极悲瞬间转为极喜的感觉让她一时之间无法消受,素手按着心房,她移步向他奔近,“你——”她一时之间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可是那双美眸却眨也不眨地望定他,无声传递着芳心之中的一片关切之情。
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烈火的凌云皇子缓缓转身,“清凉宫……母后。”他的声音颤抖着,俊秀的脸庞带着止不住的哀痛。
“我知道,别说了。”她探出素手紧紧地抓住他那双变得冷若玄冰的手,从他的眸中,她读出了他的心痛与悲伤。
一种酸楚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落泪,他活下来了,可是却失去了至亲,今后的所有风风雨雨都必须由他独自承担,这就是命运吗?怎能如此的无情?
身后脚步声传来,柔然知道她该回避了,可是她却不愿。
也许在她情不自禁地执起他双手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今生今世无法放手。
“殿下。”一腰悬佩剑的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地来到凌云皇子面前施礼,锐利的目光越过凌云,直向她刺来,其中有着警戒,也有着怀疑,便更多的却是敌意。
“你是谁?”看不惯他如此无礼的离珠由柔然身后绕出,老不客气地问。
“宫自采。”他凛凛扬眉,报上大名。
“哼!”离珠用一个鼻音字充分地表示了心中的不屑,成功地让宫自采双眼冒火。
倒是柔然多瞧了他几眼,这就是凌云皇子不惜与成蛟卯上,也要救的人?
“自采。”凌云皇子飘忽的眸光落到宫自采身上,“你可察到了什么?”他不信,清凉殿会平空起一把火,他一定要把那个凶手找出来,为母妃及整个清凉宫的人报仇。
“这——”宫自采欲言又止,一双眼眸不住在柔然主从之间游移。
“离珠。”柔然轻唤一声,准备与离珠一起回避。
凌云皇子却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他深深地看着柔然,那眼神一如初识,只有多了一份哀伤与无助。
一瞬间,柔然只觉得热血沸腾,她不管了,她不要离开他,既然命运将她与他牵在了一起,那么她便陪他去面对焚宫后的一切,陪他去走今后的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抬眸迎上了宫自采的视线,“你可以信任我。”她缓缓开口。
衡量过她有多少真诚后,宫自采的目光不怎么甘愿地移向离珠,这一个“障碍”他可是说什么也得移开,不能再通融了。
“你瞪着我做什么?”离珠心火直线上飙,一双杏目张得又大又圆。
做什么?她还不明白吗?他是想请她走人。宫自采气得眉毛直抖,却又不愿在这种极度不合时宜的时间与她争吵,惟有将求助的目光移向柔然,“贵人——”
“离珠,你先回太液芙蓉。”柔然一声令下,离珠再心不甘情不愿也惟有挪步离开。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凌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放下悲伤,冷静地面对这一切。
宫自采脸色凝重地开口:“火势初起时,有人看到数条黑影鬼鬼祟祟地进了昭阳正院,而后再也没有出来。”
凌云皇子星眸倏地凛光一闪,“是鄂妃?”他的声调低低的,带着难以形容的痛楚。
宫自采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是卑职连累了殿下及惜妃娘娘,卑职罪该万死。”他万分自责地垂下头,都是因为他。
“不是你的错。”凌云皇子目视远方,声音空洞洞的。要说有错,也是他,他不该招惹鄂妃母子的——
蓦地攥紧了拳,他突然前冲。
柔然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
“昭阳正院。”凌云皇子面无表情地说。
直视着他的眼眸,柔然声声问:“你想去送死?你想让鄂妃称心?让惜妃娘娘含恨九泉?”
“贵人说得没错。”宫自采也爬起来,加入劝说的行列,“殿下别忘了,成蛟已被立为储君,鄂妃也是乐宛国母了。”现在他们根本没有资格与鄂妃母子斗。
“我要报仇。”凌云皇子垂下眼眸,一缕鲜血由被大力咬破的唇角浸出,衬得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俊魅。
“要报仇就不能急在一时。”柔然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美丽无伦的眸光眨也不眨的,“首先,你必须快些长大。”她徐徐牵起了一抹清浅的笑容,“我会帮你。”她许下了承诺,纵然是倾尽所有亦无怨无悔。
宫自采亦再次跪伏于地,恭声道:“卑职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全力助殿下完成心愿。”
凌云伸手扶起宫自采,抬眸望入柔然那双不惜一切的美目,忍了一夜的泪终于流了下来,“我虽然失去了母妃,却得到了你们。”带泪牵起了一丝笑,他喟然而叹道:“苍天终是待我不薄。”
迟来的信终交到了柔然的手上,只可惜已经变为一封遗书。
就着初现的曙辉柔然一遍遍地细读宣纸上那秀丽的字迹,芳心更加坚定了她要走的路。
“娘娘您安心地去吧!你的嘱托正是柔然今生惟一的希求,柔然不会让您失望的。”低低的话语飘出窗棂,消逝在晨风之中。
她凝眸望向东方的一片鱼白,眼前浮现出惜妃且歌且行的翩翩身影。
“贵人。”离珠匆匆来到她身畔,“一切果如您所料,皇上一手把清凉宫大火之事压了下来,严禁宫中有人提及此事。”
凝望着天际,她唇边泛起了一抹冷笑。圣上刚立了储君、国后,宫中便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如不压下怎行?
说到底在君王的心目中一名嫔妃的死活,怎算得了什么?他看重的是万里锦绣江山,是他的皇家声誉。
“那么凌云皇子他怎生安排?”她问出了悬心的问题。
“皇上封凌云皇子为翔王,入主紫宸殿,并指派数名饱学大儒为太傅,前去教导凌云皇子,只待皇子及冠之后便赐下封邑。”离珠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明,且附上自己的推断,“我想皇上大概自觉对凌云皇子有愧,才刻意做出这样的补偿吧!”
是这样吗?柔然紧紧锁起眉心,这种行为好像不符皇上的性格。
“贵人?”离珠轻唤了一声。
“嗯?”柔然回眸。
“您不担心吗?”离珠吞吞吐吐地问。
“担心什么?”她不解地挑眉。
“凌云皇子的安危啊!”鄂妃母子连惜妃都动了,又怎会放过凌云皇子?
柔然芳心猛地揪紧,怎能不担心?怎会不担心?为这她可是寝食难安啊!“凌云皇子身边那个宫自采不是个简单人物,他会将凌云皇子保护好的。”她把希望寄托在那个忠心耿耿的侍卫身上。
“他?”离珠不屑地扬音,对那终日红眉毛绿眼睛的家伙不悦到极点,“贵人,你确定他真的行?”她不放心地加问一句。
“我不能确定。”柔然转过娇躯,素白的柔荑拍上了离珠的肩,“离珠,准备陪我走一趟养心殿。”“贵人?”离珠愣了半晌。她家主子不会还想着向皇上进言,求皇上收回立储君、国后的圣旨吧!连她都知道这是行不通的。
“放心吧!”柔然看透了离珠的忧虑,“我只是去为凌云皇子的安全多加一份保险而已。”皇上的圣旨早已成定局了,她才不会效仿三公九卿去撞一鼻子灰呢!
养心殿。
“什么?”武帝一双龙目瞪得又大又圆,不肯眨半下地看着静静跪在殿前的女子,“你再说一次。”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柔然沉静地仰起清雅绝伦的娇颜,“臣妾恳求皇上,将皇四子凌云赐与臣妾为嗣。”
石破天惊的一言落地,养心殿内一片寂静无声。
好半晌,武帝始长笑一声,“爱妃,你是在同朕开玩笑吧!”
“不,”柔然轻摇头,“臣妾是认真的。”
武帝的眉心蓦地皱紧,一双沉思的龙目锁定柔然,但见其妩媚似水,风姿若神,在熠熠烛光之中更显得清丽不可方物,她秋波脉脉,含情似醉,却又丝丝如梦,顾盼之间,便足以令众生倾倒、若痴若狂。
这样一个倾城佳人,只要她想要,这世间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可惜,自从入宫以来,她什么都不曾要过。纵然给与的人是他,纵然那是外人求之不得的尊贵容华,她却不肯眷顾,只愿居于小小的贵人身份,终日自得其乐地赏风月、奏瑶琴。
可是今天,她却来到他面前,讨要他最珍视的皇儿。为什么?他不知道。她的心永远地隐在迷雾中,叫他无法掌握。
探手眷恋地轻抚着伊人的娇容,他喃喃而问:“朕该应允吗,爱妃?”不该的,可是他却无法抗拒那张绝世的娇颜。在她面前,他不是一个威慑天下的君王,而是一个苦苦祈求伊人青眯的痴心人。柔然娇容平静似水,一双美丽无伦的眸子落到他身上,“臣妾希望皇上应允。”她淡淡地将话送出,神态无所谓有,亦无所谓无,叫人更为之心动。
希望?武帝苦笑。是了,她所希望的,他又怎会不给?上古帝王,倾国倾城,只为换取佳人一朵笑靥。这是一种怎样的痴狂,在见到她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
朦朦细雨中,伊人云裳翩扬,步履飘灵地走进文化殿,走近他。
那双出自最深、最甜的幻梦中的瞳眸,一瞅之间,便困惑了他的心魂。
心动、情牵——
他完全不能自禁地恋上了她——一个二八芳华的绝色少女。
可笑啊!见过天下佳丽的他,竟然会陷入这样的情结中,为之患得患失、旋生旋死,只盼能够得到伊人的一个深情凝眸。
“皇上,臣妾在候着呢!”清婉娇柔的声音在耳畔徐徐环绕,其中尽是小女儿的娇痴,叫他不由得不醉。
凝望着那张如雾如云的花容,武帝忍不出开口问:“爱妃,谁人可在你心中?”他语气中有着希求,亦有着渴望。
柔然垂下了梦也似的眸,如他所愿地回答:“君王。”
乍惊乍喜之后,武帝心中逸过受伤的尖锐。她说谎!那双迷迷蒙蒙的美眸根本映不见万事万物;那颗莫测的芳心亦远得仿佛隔着云端。这一点,他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还是看得出来的。
拂过袍袖,他冷冷地道:“朕只想听你的真心话。”他爱她,但绝不能容忍她的欺骗。
朱唇上扬,勾起了一朵浅浅的笑靥,柔然顺从地问:“皇上想臣妾怎生说?”这个用华丽囚牢困住她的人呵!竟如此贪心,他掌中已有了天下,却还不满足,还一心想着要掌握她?罢了!由他去好了,她也懒得与他斗,她只想得到她想要的,与他为敌太不明智了。
“你……唉!”武帝终无奈地叹息,“算了。”答案他早便知道了,可是他还是妄想会出现奇迹,妄想她会回首看他一看,以成全他的痴,可惜——他凝望着那双不曾含情的美丽瞳眸,突而感到万分的意冷心灰,“如你所愿。”他开口应允了她的要求。
“臣妾谢恩!”柔然敛容一礼。
他别开眼眸,无言地挥了挥手,不愿意回顾那抹刺痛他灵魂的无情倩影。
伊人心不在我……
封夏贵人为荷妃,以皇四子凌云为嗣,入主西宫凤仪院。
凌晨,一道圣旨打下,继立皇后、储君之后,再一次令朝野震惊——
“凌云皇子,你不要乱闯啊!”离珠急欲阻止的话语伴着一阵隐蕴着怒意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放下手中的瑶琴,柔然轻抬头,眸光刚好捕捉到一条旋风般急促地卷进门扉的身影。但见其紫冠束发,俊绝人伦,正是皇子凌云。柔然不由心中一痛。
在她面前站定,凌云皇子星眸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那眸光中隐着无尽的愤怒、无尽的忧伤、和……一片莫以言喻的绝望!
“为什么?”他蓦然开口。
柔然挥手示意所有的内侍、侍女退下。瞬间,殿内只剩下了她二人。
柔然迎上了他的目光,“我这样做是为你与我的将来。”她唇畔牵起了一抹勉强的笑意,眸中的光华闪烁、朦胧,像极了隐在雾岚中的一朵若隐若现的荷。
将来?他笑了,那笑即悲伤又沉痛,完全找不回昔日天真无忧的模样,“我们已经没有将来了。”他痛楚地低喃。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打散了他所有憧憬,将她摆上了一个他永生不能幻想的身份。他所倾慕的人儿即将成为他名义上的皇娘,呵!这是多么荒谬可笑的事啊!最让他心痛欲绝的是,这一切都是她到父皇那里求来的。
是她,一手切断了那一缕自从夏日初遇以来便缠系着二人的情丝;也是她,抹杀了她与他之间或可依依挽手的将来。
“我是那么令你讨厌吗?竟要你用这种方法隔开我?”他不甘心地问。
柔然缓缓摇头,刻意地逼自己去忽略那双可以令她柔肠寸断的哀伤瞳眸,“我是希望能够帮你。”她也不愿这样,但这却是惟一能够与鄂妃母子暂时保持势力平衡的办法,她一个弱女子,所能做的也仅于此。
“我不要你用这种方式帮我。”他狂怒地攥紧双手,别过头去。他的仇,他自己会报,用不着她。“圣旨已经颁下了。”柔然凄楚的叹息悠悠响起。事情早已无法换回了,又怎由得他说“不”字?纤纤素手抚上了瑶琴,奏出一缕千回百转、荡气回肠的清音。
“曲中相逢、曲中别……”她低喃着抬起绝美的容颜,唇畔浮着一抹含泪的粲然笑意,“就让那一场惑人的仲夏之梦到此为止吧!我们之间从头来过,我会如惜妃一般痛爱你、呵护你——”
“不。”他痛楚地狂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同意,绝不!”
柔然笑得飘忽,“将来,你会遇到比我好上千倍万倍的女孩,她会将一腔不悔痴恋倾注在你身上,与你依依牵手,共度今生……她会让你幸福快乐。”
他深深地望着她的容颜,一字一顿地开口:“没有人是可以代替的——你永远不能取代母妃,别人亦无法取代你。”
她轻轻垂下美丽无伦的眸,凭由一股刻骨铭心的痛撕扯着她的芳心,“可以的,只是你不愿去尝试而已。”她轻叹着道破了他那份不舍她的心思。
他愤然而笑,“那么你来告诉我,要如何才能遗忘所有,让时光倒流,回到陌不相识的从前?”
琴音依旧飘扬,叮叮咚咚的清响渐汇成了一缕碎心断肠的悲音。
此时柔然的声音飘飘忽忽地扬起:“时光不能倒流,却可以前进——一年、两年或许多年以后,你会发现记忆中的今夕不过是迷梦一场,过不留迹。”
凌云皇子这次没有再说什么,他徐徐转身,笔直地走出殿内,再也不曾回顾。
就这样了了前缘吧!
此后,咫尺已然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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