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主沉浮(烨火)
楔子
武帝三十年乐宛皇宫文化殿外。
细雨斜飞,如烟、如雾、如愁。
她微扬起玉容,感受着那丝丝缕缕的清凉,一双迷离的美目投向灰蒙蒙的苍穹,眸光之中似隐着一个无尽哀伤的梦。
一袭华贵的云裳在风雨中兀自翻飞,衬得那抹纤影愈加的孤孑无助。
“小然——”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充耳不闻,心神只留恋着这方凄迷如幻的天地,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无语问苍天啊!这是一种怎样的无奈与无助,他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身后,年约五旬的夏重欲言又止,一双含悲带愧的眼眸默然地关注着那抹不愿回顾的倩影。她的悲、她的怨他都明白的,可是他却只能扮做无知、无闻……亦无心。泪呀!只能够流回心中。
一时之间,她无言、他亦无言,静寂之中,惟有雨声潇潇涩涩、连绵不绝。
蓦地,狂风肆卷。
“宣礼部侍郎夏重之女觐见——”
声音一重重传出文化殿,惊散了迷迷蒙蒙的雨雾。
该来的,终究来了!她回顾脸色苍白的爹爹一眼,而后,轻拢华裳,徐徐举步,一抹凄楚的笑意在唇边化开,竟然是恁般的风情款款、楚楚动人——
望着那抹孤单的倩影渐渐消没,他沧然垂首,不愿叫人看到眼中的泪光。
怎样无可奈何的悲哀啊!
“……夏侍郎的命真好,生得出这么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儿来,这下一送入皇宫,今后必然是加官晋爵、富贵荣华……”
低低的议论声不经意地飘入耳中,几叫他无地自容。
卖女求荣!这就是同僚们眼中的自己?这样的污名怕是终其一生也洗不清了。
夏重涩涩地笑了,夺眶而出的泪溶入风雨,霎时被吹得无影无踪——
宫史第三十六卷记载:
时甲寅年庚午日,夏氏女入宫进谒,帝喜其容,封贵人,赐之太液芙蓉……
第1章
乐宛皇宫,御花园内。
“快追……别让他跑了……”
在一片喧哗声中,一抹人影掠过,悄无声息地隐入一丛怒绽的花树后。
“人呢?”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一身披绣蟒袍,头戴皇子冠的少年怒气冲冲地追至。
“禀二皇子,他……”侍从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
“不见了?”少年眸中逸过一丝冷凛。
侍从吓得不敢做声。
“没用的奴才!”少年双眉一竖,蓦地,一脚将眼前的侍从踢了个筋斗,“来人啊!给本宫拖出去——”
“二皇子恕罪。”侍从爬起来,跪在地上,直叩得额头出血,“卑职一定将功赎罪……求二皇子再给卑职一个机会。”
“机会?”少年阴森森地一笑,“像你这种庸才怎配本宫给你机会?”他回顾左右,轻描淡写地道:“斩了!”
眼看着那名哭喊挣扎的侍从被拖出御花园,一众侍从均面色如土,噤若寒蝉。
“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办事不力之人的下场。”少年环顾众人,得意地笑了,一脸的狂妄骄横之气破坏了那张原本颇为清秀的脸庞。
隐身于花丛后的人瞧在眼里,不由大为皱眉。
“那个小杂种一定还在御花园内,你们给本宫搜,仔细地搜。”少年恨恨地下令,“如果还找不到,本宫下次斩的就是你们。”
性命攸关,众侍卫得令后,便呈渔网状地散开,以一种似要把御花园掘地三尺的姿态开始搜人。
这下遭了!花丛中的人影暗自叫苦,本以为躲到御花园中会令那个小霸王有所顾忌,不敢乱来。可惜他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无法无天,这是他的失策,该怎么补救呢?他转了转眼眸,遽地起身,越过花丛向宫中某处奔去。
一闪而过的人影叫二皇子怒喝出声:“他在那边,快给本宫追……”
一缕琴音扬起,宛若流水般清越,浅浅细细流溢在空中,熨贴着人的心灵,勾起了千丝万缕的温柔情绪,却又有如白云一般悠远,缥缥缈缈、轻柔舒畅,予人一片高洁尔雅的天空。
今夕何夕,得闻此佳曲?
听着听着,他几乎痴了,浑然忘却那一大批紧追不舍的侍卫,也忘却了自己身处吉凶未明的陌生之境。
琴音渐细、渐微、渐缠绵,引人走入了一场若醺似醉的迷离梦境。
他缓缓举步,寻着琴音行去。
但见前方一湖清泉如碧。数十株异种荷花在微风中摇曳生姿,那雪玉、冰绡似的花色,宛若舞梦天女旋转翩飞的纱衣般优雅醉人。
荷花中间,隐见一座雕花的玉石拱桥,蜿蜒至湖心,通向一座雕染画栋、精致典雅的凌波小筑。他如同着了魔似的奔上玉石桥,没有半分犹豫地向那座小筑闯去。
荷香拂面,醉人心扉。
遥见环绕着小筑而建的九曲回廊中有一端坐拂琴的雪衣女。
她头戴一顶雪玉荷花冠,满头青丝飘垂在肩头,未绾云鬓,也未结辫,微风拂过,纷纷扬扬,说不出的自然洒脱、写意风流。
她低眉敛目,一双纤纤玉手轻拂七弦琴,成就一曲醉梦的仙音。
衣带凌风,他突如其然地闯入回廊、闯入那如画如诗的仙境之中。
琴音突止,雪衣女受惊地抬首,露出一张出尘绝俗的花容。
恍惚之间,他几乎以为自己面前是一朵自瑶池仙界降临凡间的九品玉荷花。
她的眉弯弯如新月,却又浅浅淡淡,仿若远山含黛。点墨般的双瞳向他望来,那眸光迷迷蒙蒙的,其中流幻着如梦似幻的光华。浅朱色的唇微微扬起,蕴涵着朵朵盈盈带愁的浅笑。
今夕何夕,见此绝色?
自幼长在深宫的他见过的佳人万千,可是却无一人有此绝代容光,无一人有此灵秀若仙的气质。什么是倾国倾城,他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
琴弦在空中微颤,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夏日的和风微熏如醇酒,叫人深深沉醉在其中,不愿醒来。
凝睇着那张仙子般清灵夺目的容颜,他不由自主地问:“你是谁?”
“你是谁?”
闻声入耳,雪衣女推琴而起,两道秋水似的目光在眼前之人身上绕了绕。
但见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年岁甚小,一身华丽的皇氏袍服亦掩不住他的那份稚幼无邪之气。
他发束紫冠,鬓发前拂,仿若满月的脸庞上嵌着一双炯亮有神的瞳眸,顾盼之间,光影流幻,仿佛是天上的星子坠落。
看着、看着,雪衣女戒心尽去,她嫣然一笑,纤纤素手探出,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你是哪家娘娘的小皇子?怎地如此顽皮,跑到这里来了?”
闻言,他不由皱了皱眉头,很不高兴、很不高兴她把他当成小孩子。甩开了那只玉手,他挑战式地看着她,“你才几岁?用这种口气同本宫说话,也不脸红?”
看着他一个孩子却偏要学成年皇子称什么本宫,雪衣女不由失笑。天真的孩子啊!他怎会知道,无论她年岁几何,她的身份都不能变,这是早以注定的命运,她的一生啊!也就如此罢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怅然一叹。
瞧着那张胜似百花的娇容笼上了一抹淡如烟的轻愁哀怨,他不由心中不快,“你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宫里有人欺负你了?别怕,我……呃,不,本宫替你教训他一顿,为你出这口气。”
看着那双写满关怀的眼眸,雪衣女心中不无感动,伸手牵起他的手,她温声问:“为什么待我这么好?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闻言,他理所当然地回道:“我喜欢你呀!”这还用问吗?他若不喜欢她,又怎会只听到琴声便冒着被二皇子逮到的危险跑到这四处环水无路可逃的地方,只为看她一眼?又怎会同她说了这么多话?
雪衣女不由呆了一呆,平生第一次有人将“喜欢你”三个字说得这么光明正大,这么坦诚无伪……这么让她感动。
可是他知道什么是喜欢吗?雪衣女微微苦笑,“你要记住,‘喜欢’这两个字是不能随便对一个女子说的。”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半晌,而后缓缓开口:“我没有随便对女子说,我只是对你说,只对你说!”
在这风轻云淡的夏日、在这荷香翩飘的地方,他确定了今生所要追逐的目标。
凝望着那张异常认真的脸庞,雪衣女心中撼动,他只是一个孩子啊!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可是她平静了十几年的心湖却揪起了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素手下意识地揪着心房,她别开美眸,像是要逃离什么,抗拒什么似的。
而他,只是静静地端详着她,那清亮的眸光像一张细密的网,只在这瞬间的光阴,便收罗了她一生的悲喜嗔痴,网住了她欲逃难逃的心神。
纤纤素手抚上了瑶琴,“咚……”的一声清音在九曲回廊中回旋荡漾,余音久久不绝。
回敛心神,她迎上了那双星辰似的瞳眸,“不要再胡说八道了,你该回家了。”他是孩子,但她不是,她不能陪他胡闹,也不能使自己陷入这场荒谬的迷梦之中。
似看穿了她那细腻、复杂的心事,他徐徐扯开嘴角,牵起一抹璀璨夺目的笑容,“你会信的。”他低低呢喃自语。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知道这一切不是一场儿戏的胡闹,而是他心中惟一的坚持。
他的话语虽低,可是她还是听在耳里,“你知我是什么身份吗?”她叹息着问,存心要在这最初的一刻打碎他的坚持,不要他陷入一份无可奈何的悲伤中。
他是一个天真快乐的小皇子,应该永远生活在阳光中才是。他的梦亦应该是多姿多彩的,不应该因她而存下一份灰暗。
“这不重要。”他开心地笑着,在画廊中打了两个转转。她就是她,一朵独一无二的仙莲。最初的疑问,他早就把它抛到九霄云外去,再也不要找回来。
“不,很重要。”她哀声一叹,实在不忍心破坏他快乐的心情,却不得不说明白,不然他又怎会死心?
“哦?”他眉头打了个结,直觉的对她将要说的话万分抗拒,“重要到什么程度?”他问得小心翼翼。他可以选择不听吗?
“重要到关系你、我两个的人头。”她轻颦黛眉,绝尘的容颜泛起了一朵带着无可奈何的忧伤之笑。
“你在吓我!”他不信地指控。想他好歹也是一名皇子,世上能威胁到他项上人头的人能有几个?
“我没有。”她悠悠一叹。素手轻抚七弦琴,九曲回廊再度扬起清音。
美眸缥缥缈缈落在远方,她轻启朱唇,漫声轻唱:“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太液芙蓉?他的眉头皱成一团。这个地名似乎很耳熟啊!他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那一池的异种玉荷花,而后迎上了那双总是带忧愁的迷蒙美目,“你是?”他试探着开口询问。
“夏柔然。”她喟叹着,清雅绝伦的容颜上多了一朵似怜、似叹、又似悲苦的笑。
一时之间,他呆住了,他是知道她的,夏柔然,父皇新近策封的贵人,那个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女子?
望着她那清丽若荷的娇颜,飘逸如仙的举止,他怎都无法接受这事实。
这朵应是出尘绝俗的九品玉莲,竟是他父皇私宠的贵人,怎么可能呢?
她端坐在七弦琴前,落漠地看着他,那双美绝人寰的瞳眸一眨也不眨的,里面隐着无穷无尽的悲哀。
莫可奈何呀!
他怔忡无语。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满池的荷花都失去了色彩。
心不住地向下沉,所有的喜悦、快乐均似被一口无底的深潭摄去,再也找不回来。
“二皇子,你不能进去。”
内侍总管拦在宫门外,不让那一群气势汹汹的人马入内,“这是后宫嫔、妃的居所,除了圣上外,任何人都不许接近。”
“是吗?”他冷冷地翘高双眉,“那为什么刚才那人能进去?”
“什么刚才那人?”总管被问得有些纳闷。他是接到二皇子私自带禁卫、侍从硬闯内宫的消息后,才急急忙忙赶来阻止的。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他可是半点不知。
“既然不知道,你就给本宫让开,别妨碍本宫找人。”二皇子耐性尽失,一把将那内侍总管推开,当先闯入后宫。
“二皇子你不能这样。”内侍总管几乎急白了头发,他一面派人禀报圣上,一面追在二皇子的身后,尽力阻止,“后宫没有你要找的人啊!”
“少嗦!”二皇子一眼瞪了过去,“本宫可是亲眼看到那个小杂种逃入后宫的,你说没人,意思就是说本宫眼瞎了、看错了,是不是?”
“小人不敢。”内侍总管脸都吓白了,这宫内、宫外众人皆知这位二皇子成蛟喜怒无常,动辄杀人,惹上他的人大概都是些嫌脑袋长得太牢了,太想去见阎王的人。像他一个小小的总管可是绝对惹不起。想到这里他大退了好几步,再也不敢出言去惹怒那魔王。
看了看那终于闭嘴的内侍总管,成蛟皇子冷冷一哼,算他识相,这笔账就暂时记下了,等日后再慢慢清算。
“大家动手,给本宫搜!”
一声令下,侍卫前冲,接下来是一片宫女嫔妃的惊呼尖叫,后宫一片大乱。
“你不想要脑袋了?”成蛟皇子厉眸扫向那个胆敢再一次阻拦他找人的内侍总管,按在腰间佩剑上的手跃跃欲试。如果不是怕在后宫剑杀内侍会被父皇责怪,他早就砍了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十次八次了,哪里还有心情同他费话?
“二皇子。”内侍总管语带哭音,“您什么地方都可以进去,惟独这里不可以。”如果他护宫不利,让二皇子闯进去惊吓了里面的人儿,那么他就等着让圣上砍他九族所有人的脑袋吧!
“为什么不可以?”成蛟皇子耐着性子问。
“因为这是太液芙蓉——最得皇上宠爱的夏贵人的居处。”
“夏贵人?”成蛟皇子双眼一亮,“那个乐宛国第一美人?”太好了,他早就想亲眼见见她美到什么程度了。
“二皇子?”看着他突然变得兴奋的神情,内侍总管大感不妙。
果不其然,成蛟皇子毫不客气地推开他,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了进去,后面跟着的是一大群侍从。
“完了!”内侍总管无助地跌坐在地上,为他即将落地的人头大放哀声。
嘈杂的脚步声惊散了太液芙蓉内的宁静。
“糟了!”他望着那气势汹汹奔近的人影大皱眉头,“真是阴魂不散,我得躲一躲。”他丢下一句话后,便赶在那人到达九曲回廊之前,先一步躲入小筑内。
柔然回过神来,九曲回廊中已奔上一神态骄横、不可一世的少年。
“二皇子成蛟?”一眼认出那总是将皇宫内外闹得不得安宁的元凶后,她也不由颦蹙起黛眉,大为头痛。
“美人!”一眼望过那名迎风而立,罗衣飘飞的女子,成蛟便再也收不回视线!
柔然别过身躯,避开那道视线。成蛟的目光是邪恶的,好像是准备用眼神将她的衣服脱光似的,让她忍不住心中的恶心。这些年来,她已经受够了这种目光。这时候她真恨自己生就的美丽,如果她能够平凡一些,那么她的命运就不会如此了。
“你就是父皇的夏贵人?”成蛟上下打量着她,不由大有深意地笑了。
这样的美人儿确实能让男人疯狂。
“你们给本宫在下面候着。”他扬声对众侍卫下令,而后向柔然逼去。
柔然张大美眸,突然意识到他的不怀好意。她力持冷静地开口:“成蛟皇子,这里不是容你放肆的地方,请速速离去。”
“是吗?”他邪邪一笑,目光着迷地留恋在那张可称得上颠倒众生的绝世娇颜上。这样的美人,如能一亲芳泽纵死也甘心。最难得的是父皇不在,她身边又没有宫女、侍从,这对他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如果还不懂得把握的话,那么他可就是世上最笨的呆子了。
柔然一面后退,一面心中叫苦,她生性喜静,尤其是独坐抚琴之时,更不喜有人打扰,是以,太液芙蓉内的宫女、侍从都不可能在这时出现,替她解困的。这下可惨了,她要如何渡过眼前的危机?
眼前美人儿一步步地退到回廊的尽头,再也无路可逃,成蛟皇子不由得意地一笑,这个乐宛国人人传顷的第一美人就要落入他的手中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大为兴奋。
“别怕——”他大步跨出,双臂前张,准备来一个软玉温香满怀抱。
可是失算的是,一颗圆滚的珍珠悄无声息地从小筑中贴地滚出,刚好停顿在他的脚下,让毫不提防的他重重跌向九曲回廊的镂花木栏杆——
接下来是木栏杆受力不住的破裂声、成蛟皇子硕大身躯落水声及柔然掩口惊呼声,相互交织合鸣。
待成蛟皇子狼狈万分地从池水中探出头时,正好看到那让他追了半天的活冤家、死对头,正悠悠然地踱到破碎的栏杆前。
“二皇兄久仰了!”带着一脸促狭的笑意,他居高临下向落水的倒霉皇兄打招呼。
“你这个——”成蛟火冒三丈,正欲破口大骂,一口直贯入口中的池水却让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自动消音。
柔然回过神来,先从地上捡起那颗珍珠,而后定定地看着笑得甚为开怀的他,“是你做的?”她问。
他点了点头,明亮的瞳眸中闪过一丝关切,“我说过,我会替你教训欺负你的人,你看,我做到了。”
柔然微微愕然,一阵既甜蜜、又酸楚的情绪升起,在芳心中久久盘绕不去。这个小皇子,他竟如此认真。
“谢谢。”她低低地开口,一种温热的液体无法控制地拥上眼帘。从不曾啊!从不曾有人这样关怀过她。
“不用客气。”他开心地笑了。伊人只是一句谢语已然让他如获珍宝、欢喜不胜。
“救命——”微弱的求救声突然扬起,“本宫不会水啊!”成蛟皇子一面嚷着,一面奋力挣扎求生。
救命?他闻言挑了挑眉,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么一点点水就让他这位二皇兄不顾颜面,大呼小叫地求救?
柔然却白了脸,如果让这位成蛟皇子就这么淹死在莲池中,那她可要大祸临头了,“二皇子你别慌,我这就找人去救你。”她向下喊了一句,而后急步奔出。
“别急。”他一把拉住柔然,而后清了清嗓子,大喊道:“成蛟皇子快要被淹死了,来人啊!”
话音方落,一大群满面惊慌的侍从一股脑地拥入太液芙蓉,七手八脚地下水,均忙着抢救他们的主子。
“我的玉荷!”柔然心痛万分地看着满池婷婷而绽的异种荷花被莽撞的侍从摧残得七零八落、不成模样,“这可是邻国贡品——”
“可惜。”他亦有同感地陪着她叹气。
真是煮鹤焚琴,大煞风景啊!
“皇儿!”随着一声娇媚婉转的惊呼,一身雍容华贵的宫装丽人带着数十宫娥急急赶来,直奔荷花池而去。
“鄂妃娘娘?”柔然掩口惊呼,她这太液芙蓉可从不曾这般贵客盈门、繁华热闹过,无论是该来的、不该来的都跑来了。
好不容易将爱儿从水中救出,安顿好后,鄂妃娘娘怒气冲天地直接杀上九曲回廊,“凌云皇子,你好大的胆子!”
啊!柔然转头望向身畔之人,原来他是皇四子凌云,直到如今,她才知道他的身份。
“儿臣见过鄂娘娘!”他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施礼,“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鄂妃气得娇躯直颤,“来人,给哀家绑了。”她指着凌云下令。
“慢着。”一容色秀美,略带病容的女子奔了过来,探手将凌云拥入怀中,“鄂娘娘,请问我儿身犯何罪?”
“他意图谋害手足……我成蛟皇儿差一点被他活活淹死。”鄂妃怒容落面。
“不,我儿不会那么做的……娘娘,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凌云之母惜妃急急为爱子分辩。
眼见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柔然忍不住开口:“千岁娘娘——”
“闭嘴!”鄂妃回首怒喝,“我儿在你太液芙蓉出事,你也逃不了干系。”她早就看这个将圣上迷得神魂颠倒的夏贵人不顺眼了,这次她才不会轻易放过她。
柔然一怔,万没想到鄂妃会把自己这个事外人也牵进去。她正要开口解释,正在这时一声高喝突起——
“皇上驾到——”
顿时,所有喧哗、争辩声均戛然而止,太液芙蓉内一片静寂无声。
御书房。
眼前的情况壁垒分明。
二位娘娘,一个怒容满面、盛气凌人;一个低垂着头、默然无语。
二位皇子,一个因刚刚落水的原因,精神委顿、气色不佳,二道如炽的目光狠狠地燃向自己的皇弟兼害他落水的罪魁祸首,让人充分体会到目光如刀的真谛;一个悠然而立,神情闲逸自得,隐隐含笑的眸光中不见半分惊惧之色,似乎胸有成竹,一点也不把几乎气翻天的鄂妃母子放在眼中。
望了他半晌,柔然终于决定将助他的意念收回,乖乖地做个尽职的旁观者。因为眼前这个凌云小皇子根本就没有半分需要人关心、帮助的模样。她也就乐得一身清闲地看他与鄂妃母子斗法。
“……事情就是这样,陛下可要为臣妾母子做主啊!”鄂妃娘娘终于将一篇洋洋洒洒的状词哀诵完毕,末了还频频用衣袖擦试眼角,摆出一副含怨受屈的模样。心中却想着借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为自家皇儿打倒一个他日竞争皇位的对手。
“哦?”高居御座上的武帝皱弯了一双花白的眉儿,隐含斥责的目光先在凌云皇子身上打了个转,而后落到惜妃身上,“小小年岁就如此目无法理伦常,横加迫害兄长,长大以后还了得?”他冷冷地道:“惜妃,这就是你为朕教出来的好皇儿吗?”
闻言,惜妃娇躯一颤,玉容惨白地抬首,望着那高高在上、神情淡漠的君王。他怎么只听信鄂妃的一面之词?怎么可以如此待她?难道他忘了昔日的两相情浓?忘了她这个怀着不悔痴心等他,盼他一生一世的女子?
他的目光是恁地陌生、恁地锐利,将她一颗脆弱易伤的芳心刺得七零八落,“我——”她颤抖着开口,却不知道应怎样为自己和皇儿辩护。
柔然默默地望着她,心中也不知是同情还是哀伤。这就是宫中女儿的悲哀,倾尽所有却只能换回君王的偶一回顾,从此再不回头。正如惜妃,一生的相思情牵,到头来,却连一条倩影都无法进驻武帝的心头。这是何等的无奈啊!
而她自己呢?纵然是拥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却也敌不过那似水的流年。
红颜弹指老,它****的遭遇怕是还不如惜妃娘娘吧?
唇边逸出一丝苦涩的笑,她抬起头,眸光不经意地撞入一双清澄如镜的瞳眸。芳心一震,她定睛望去,但见凌云皇子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灿亮似星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只看着她!
他的眸光是了然的,里面清清楚楚映照出一个哀愁、无奈的她。那抹长挂在他脸庞上,似无忧无愁的笑容消隐无踪,换上了一份让她心颤的温柔、怜惜。
他懂她的!
柔然别开美眸,越来越急促的心跳震动着她的双耳,扰乱了她的理智。
怎么可能!他只是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一个皇子——
正当柔然一颗芳心乱如丝之时,凌云皇子上前一步拦在惜妃身前,代母妃迎上了武帝锐利的目光。
“父皇息怒!”他沉静地开口,神情镇定自如,不卑不亢,“想儿臣年幼力弱,如何能够将身携武技的二皇兄推入湖中?父皇与鄂娘娘都误会儿臣了。”
“误会?”
鄂妃挑眉冷笑,正欲开口,武帝却扬手阻止,“你说!”他目光炯炯地锁定凌云皇子,神情中一片高深莫测。
“成蛟皇兄是自己跌入池中的!”
石破天惊的一语令御书房内的众人无不愕然。好一会儿,鄂妃愤怒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寂静的空气:“一派胡言!凌云皇子你好大胆啊!竟敢欺君!”
谁知武帝却安居龙座,丝毫不见动气地等待着凌云皇子的下文,叫众人猜不透龙意为何?
凌云皇子先斜斜睨了成蛟一眼,脸庞泛起的笑容颇耐人寻味,“不信的话,便请二皇兄自己来说好了。”他推出了一个最不可能为他作证的“证人”。
“好,我说。”成蛟阴阴地笑了。他这就一劳永逸地拔去这个眼中钉,并叫其永世都不能翻身,“是他——”他抬指指向凌云皇子,目光之中火花四溅。
“完了!”柔然心中哀叹,害人的珍珠可还放在她的袖中呢!成蛟皇子怎肯善罢甘休?他的脑袋又不是坏了。美眸移向正笑得一脸灿烂的凌云,她一叹再叹,径自在心中飞转着一个又一个为他开脱的良策,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他的周全。在这一瞬间,她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没错。”凌云皇子笑眯眯地点头,自然而然地接过皇兄的话尾,“是我喊来侍卫救皇兄脱离险境的,皇兄不必客气,你我是自家兄弟嘛!”说着,他走到成蛟皇子面前,貌似亲切地执起了皇兄的手。
不客气、他肯定不会客气地戳穿他的谎言,出尽这口他忍了太久的恶气。成蛟皇子打定主意,正待狠狠地甩开凌云的手,却见凌云皇子微微启口吐出了三个无声的字:夏贵人!
成蛟皇子怔了一怔,而后对上了凌云那双闪烁若星的瞳眸。他是在威胁他,在御书房、当着父皇、母妃的面威胁他。可以想象,只要现下他说错了半个字,那么他在太液芙蓉意图调戏父皇宠妃夏贵人的事便会由皇弟凌云口中大喧特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父皇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细心比较过利害之后,成蛟皇子努力挤出一丝笑意,“皇弟说得没错,是儿臣一时不小心——”
“什么?”鄂妃容仪尽失地惊呼出声,一双美目愕然张大地看着成蛟,“皇儿,你说的是真的?”她追问。
成蛟皇子苦着脸点了点头。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又或能屈能伸大丈夫,是以,这口气他忍了!
惜妃奔过来一把将凌云皇子拥入怀中,“皇儿,太好了……母妃就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的。”她喜极而泣、语不成声地开口。
他会做、而且还做得高明极了。凌云皇子在母妃怀中翻了个白眼,心中想着若是母妃知道他方才玩的“花样”,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映呢!
鄂妃不由气白了俏脸。心中无数次地责骂成蛟皇儿不成器,大好的良机就这么白白地错过了。柔然悄悄地与凌云皇子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目光,而后垂下头。他耍的手段她瞧在眼中,芳心之中也不知是怪他狡诈,还是赞他聪明的好。但无论如何,这个在微醺夏日闯入她生命中的小皇子,已在她心底烙下了最鲜明的印象。
而那位高高在上的武帝表情却是似有所思的,那双炯炯的龙目转也不转地看着凌云皇子,目光前所未有的专注、前所未有的炽热。
迎上父皇的视线,凌云皇子心神一震,他方才所导演的一幕,真的瞒过他的父皇了吗?在这一刻,他不敢肯定了。
“凌云儿。”武帝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出奇的温和,“父皇刚刚错怪了你,让你受惊了,不知你想要父皇怎样补偿你呢?”
凌云皇子先睨了一眼目光冒火的鄂妃母子,而后谨慎地回答:“儿臣想请父皇赐一名贴身侍卫,以供差遣。”
“你想要哪一个?”
“御前二品带刀侍卫宫自采。”凌云皇子缓缓说出人名,成功地让皇兄成蛟脸色突变,惊怒交加。
“哦?”武帝沉吟。这宫自采在一日之前因冲撞了成蛟,是以被摘去了顶上功名、打入天牢。正当成蛟带人入天牢提他出气之时,被皇四子凌云所阻,并设计先一步把人带走。成蛟因此气翻了天,所以才有了追逮皇弟、闹后宫之举。说来说去,一切皆因那宫自采而起。
这些事情有些是武帝知道的,有些则不知道。但这样一个问题人物,凌云皇子却想收做贴身侍卫,不由让人大惑不解。难道他想成蛟气死不成?
其实凌云皇子要讨宫自采的原因很简单,他是看那宫自采蛮顺他的眼,舍不得让二皇兄成蛟拿宫自采的脑袋去练刀而已。
“好!”思索了一会,武帝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可凌云皇子还来不及高兴,武帝突然沉下了脸。
“这件事就算了结了,现在朕就同你们算一算私闯后宫这一笔。”
一句话成功地让成蛟的脸色再变,而凌云却耸了耸肩,一副“早知你会如此”的认命模样。
次日凌晨,皇上下召,命二皇子成蛟、四皇子凌云各自禁足三个月,跟随太傅学习一个皇子该有的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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