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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听到有关莎士比亚的事情,同《乌有乡的消息》里的旅者有可能听到的那样,如果他不是那么急于回到我们这个喧嚣时代的话。人们穿过安静的街道,来到一家剧院。街道两旁是三角墙的红瓦房,体现着中世纪的建筑特色。剧院不是为了盈利而建造的,而是纯粹为了休闲娱乐而建的。就像精品店一样,让旅行者们高兴。街上没有横冲直撞的出租马车,没有喧闹的人行道,沿河有一座花园。我会在花园里小憩一会儿。没有料想到我会来这儿,这里现在只有这个空位置了。不过,没有人仅仅是因为饭后无处可去才来这里。在剧院图书室里,人们可以一整天不闻不和谐或喧嚣之事,一心旨在读剧本,看人们提到的明智之事和荒谬之事。剧院图书室有橡木镶嵌的墙,窗户装有有色玻璃和铅框。或者,人们并排坐在芦苇丛生的河堤上,坐在老旧的农舍旁,坐在大树掩映的旧教堂旁。如果人们打开报纸来读,那必定算是一大错误。因为班森先生每晚会给每个人发一份新戏剧剧本,人们在剧院只能讨论剧本。剧院里的橡木横梁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变黑了,露出切割它们的手斧的割痕。这周,我已经依次观看了《约翰王》、《理查德二世》、《亨利四世》第二幕、《亨利五世》、《亨利六世》第二幕、《理查德三世》。这些戏剧由相互联系的纽带连接得天衣无缝。部分原因是那个地方的一种精神,部分原因是戏剧相互支撑的方式。该剧院让我从未如此感动过。国王和王后奇特的队列,敌对的贵族的队列、奔涌而来的人群的队列、廷臣的队列、贫民的队列,在我看来极为吸引眼球、声势浩大、充满神秘的能量。如同我在戈尔韦海滨度过的那灰蒙蒙的日子所感受到的一样,我感觉一层薄雾笼罩在灰色的大海和灰色的石头上,就好像世界突然烟消云散一样,一点痕迹也不留下,即便一点灰尘也不留在脚下。我的心灵之眼看到的人们,他们有太多宏伟梦想。它们太过宏伟华丽,看起来就不只像梦想,一切事物在其面前都变得
模糊不清。这些宏伟梦想就像我们拥挤的生活带来节制和妥协之前的艺术发明。
在伦敦,你会遇见这样一些人,他们欣喜若狂地沉醉在崇高的梦想中。他们会立即谈到乏味的事情,又会马上谈到兴奋的事情,谈到构建我们社会团结的思想主题。但在这里,他像镜子一样反射着梦想。如果我们不谈论戏剧,我们就谈论剧院,谈论会有多少人来剧院。我们不谈论寻常事,这让未来变得宏伟、重要。有人提到,剧院和图书室正处在初建阶段,未来要完成整个宏伟计划。还会再建一所学校,学校将教会演员所需要的一切能力,例如语言、动作、剑术。这将使戏剧节延至六周,将会邀请莎士比亚的主要演员,或许还会邀请该国以及其他国家的杰出剧作家。这些主要演员需要带一部分他们的支持者。这样一来,学校就能让演员补充次要部分。他们会慢慢地找回音乐语言丢失的传统。另一个人确定,即使没有这所学校,戏剧节也需要新捐赠,它会变得越来越重要。如果有适当的机会,它或许会成为世界戏剧界的一大盛事。我指出,它或许有助于消除伦敦的不好名声。他听到此,变得激动不已。
当然,对伦敦的一点憎恨在那些爱好艺术的人士中成为一种标志。所有有憎恨之心的人都应该帮助建立诸如这样的艺术中心。旅行的舒适度在不断增加,这是从清空这个国家开始的;同时又是从填满这个国家结束的。诸如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德的冒险旅程,它说明人们准备旅行,从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甚至美国出发,去追寻他们最喜爱的艺术,与世隔绝,正如天主教徒所言,他们就好像在“归隐”。只有印象派画家才会假装喜爱街道本身,他们将街道隐藏在光和雾之下。要是我们能够在这个国家遇到我们的朋友,听到音乐和诗歌,都是俘虏的我们,会永远离开痛苦。在伦敦,有那么两三次,我们在冬天听到有些人讲到我们喜欢的事情。在这些人当中,有些人仅仅是想到音乐大厅中的歌者或是议会中的议员。但是,还有些人真的非常喜欢那些事物,以至于他们花费数小时时间去找寻那种事物。因为那些在乎艺术的人,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段亲密友谊,我们会在亲密的朋友中听到、看到。我们也会逃离那些我们培养起来的矫揉造作的品位和兴趣。我们或许还会在人们当中讨论某些事物,这些人是我们见面才几分钟的人,随后就不会再谈起。艺术会变得如同十诫 [1]那样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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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某些新房子以及剧院造型之外,我想我喜欢斯特拉特福德的一切。一座更大的剧院迟早要建起来,如果有人想到更好的造型,那也不足为怪。我想不到有任何理由会建造一座半圆形的剧院。那里的土地不昂贵,舞台听力范围内的观众也不多。或者,采用这种造型有更合理的理由,而不是因为它是遗留给我们的,尽管此时的舞台艺术已是不同的艺术。伊丽莎白时期的剧院就是半圆形的,因为演员们乐意在一个讲台上说台词,就好像在公共集会上的演讲者一样。我们继续建造相同造型的剧院,尽管我们的舞台艺术是制作一系列图画的艺术。如果我们的剧院造型是一把半开着的扇子,就像瓦格纳的剧院,在那里,听众坐在升高的凳子上,面向宽敞的一端,而戏剧在狭窄的一端上演,他们的画面只能在为数不多的几个视角看到,即上、下、侧面。不比买卖好多少的东西或许会成为艺术。人们从半圆的侧面,在大厅、在包间、在走廊上观看,看到结实的房子和单调的树木,树木随着微风摇摆。我们可以用盖毯来制作布景,这与大量
[1]十诫:耶和华给摩西约束犹太人行为的十条规定。
纯黑色的布景形成鲜明的对比,也与简洁的或有装饰的小山、树木、房子的形状形成对比。同时,它们又不会像我们的自然景物那样淹没诗人的理想艺术,而且所花的开支也不大。自然的布景绘画并不是一门艺术,而是一种买卖。因为,它顶多是在努力复制自然更加明显的效果,通常采用普通风景画的绘画方式,借助这些方式制作一个大致的框架。它只不过是一种俗丽的风景绘画,它降低了品位。它认为好的品位是由更加精致的艺术形成的。另一方面,装饰性的布景绘画同舞台上物体的移动、演员的服装,还有灯光的照射密不可分。如果作为一座坟墓或者静态的事物,它就要混同声音以及戏剧的情感,同时又不会因为格格不入的兴趣爱好而盖住了它们。它会成为一种新的正统剧艺术,符合自身的品位,不复制任何其他的艺术。几天前,戈登 ·克雷格先生在珀塞尔学会的演出,就采用了这种舞台布景。虽然由于剧场半圆形的造型造成了不完美的效果,总的来说,这还是有史以来最漂亮的舞台布景。他创造了一个理想的国度。在那里,一切皆有可能,例如以诗歌形式说话,以音乐形式说话,在舞蹈中表现生活的完整性。我希望能看到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德也以同样的舞台布景来装饰莎士比亚的戏剧。似乎,我们不能回到讲台和帷幕的时代。赞成这样做的也不是没有意义,只是我们只能去除不真实的感觉,这是我们绝大多数人在听莎士比亚的传统语言时所普遍的感觉,舞台布景也是传统式的。在情到深处时,他的人们反复地使用一种煞费苦心、精心制作的比喻,或者做某种荒谬的事,这会打破真实感。我们通过一种艺术强加在他身上的真实感。这种艺术既不是他的,也不是存在于他的心灵里的。他给许多动作的微妙动机添加重要意义,这种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就在于此。我们的注意力有可能停留在这些动作的微妙动机之上。我们将这些微妙的动作设定在看起来很坚固的房子里。我们所希望看到的是屹立不倒的大树。幻象终止,我们越是想要增强幻象,幻象就越会破灭。在他的艺术中,如同在世界上所有较古老的艺术中,存在许多幻象。我们的舞台布景也要记住这个时代,如我的保姆常常告诉我的,苍鹭在老人的胡子上筑巢的时代。班森先生并未冒险在《理查德三世》中采用这种舞台布景。在《理查德三世》中,如莎士比亚写的那样,幽灵出没。班森先生采用的舞台布景同戈登 ·克雷格先生所采用的紫色背景布一样简单。戈登 ·克雷格先生的紫色背景布使狄多 [1]和埃涅阿斯 [2]看起来像是彷徨在永恒的边缘。他或许会发现,让理查德和里奇蒙德并排安营扎寨并不是什么荒谬的事。歌德 [3]说过:“艺术就是艺术,因为它不是自然! ”它带领我们接近最初的思想,远离自然,这就是他们的镜子。
[1]狄多:迦太基女王,被埃涅阿斯遗弃后自杀身亡。
[2]埃涅阿斯: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在特洛伊沦陷后,背父携子逃出火城,流浪多年后,到达意大利。
[3]约翰 ·沃尔夫冈 ·冯·歌德(1749-1832):生于德国法兰克福,作为诗人、自然科学家、文艺理论家和政治人物,他是魏玛的古典主义最著名的代表;作为诗歌、戏剧和散文作品的创作者,他是最伟大的德国作家之一。代表作品有《少年维特的烦恼》《浮士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