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这样!”庄头不知道死期将至,还在那里信口雌黄。
凌巧春也不戳破他,只微笑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脸去跟苏立行说话。反正时间还不到,现在要他帮忙召集人手,等用完了再说。
庄头看着凌巧春转过头去的样子,心里头松了口气,打量了一番她跟苏立行之后,心里头嘀咕着果然是个不安分的小娘皮,这勾三搭四的本事还真是好。五少爷还在呢,她就在外面给五少爷戴了顶绿帽子。
庄头也是赵家的老人了,经常去赵府请安,新来的五夫人没有见到过,但是五少爷却是见了不止一面,所以他很容易就知道苏立行并不是五少爷。
不过,这位到底是谁他才不在乎呢,原本以为这傻乎乎的夫人被着一下就回去了,没想到她倒是茬硬,竟然也搬了救兵来,看上去想把事情闹大。
不过,闹大就闹大吧,反正出了事是她顶,有着这种傻子背黑锅,他是完全不担心。
府里头的夫人们,除了大夫人精明些,其它哪个不是只会穿衣打扮的主儿,只要自己装的可怜些忠心些,多半都不会怀疑自己,只当时那些泥腿子生的事。就算退一万步不说,她怀疑自己,那她能有本事查明吗?
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下面战战兢兢的农人,庄头对着村民们很有把握,这帮胆小鬼平时都被他调理的顺顺当当,决计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指责他的不是的。恐怕等到最后他把他们卖了,这帮人还要替他数钱呢。
庄头在这里得意洋洋的想着,却忽然看到儿子在一个角落里惊慌的对着自己眨眼,示意自己赶快过去。庄头愣了一下,暗想着这小子到底又闯了什么祸要自己替他收拾篓子?他正要过去,却不料凌巧春叫住了他,“你有事情要走?”
“这,”庄头犹豫了下,“犬子那里有事,小人,小人需要过去看一下。”
“等这事儿完了你再过去吧,”凌巧春一口回绝了他的要求,指着前排的一户农人,“这家是个怎么状况,姓什么叫什么,说来给我听听。”
“是。”虽然心里头十分瞧不起凌巧春,可是庄头的脑子还没坏掉,知道凌巧春是主他是仆,既然主子有吩咐,那不管他是方便不方便,都得留下来的。
“这家是……”庄头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给凌巧春讲解起她问道的东西来。
他原本以为凌巧春只是随便问问,可是谁知道这一讲解,就讲的有些没完没了,等他口干舌燥的将着大半的村户都介绍了之后,苏立行那里碰了下凌巧春的手臂,凌巧春看着出现在苏立行旁边的人,会意的对苏立行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庄头抬起头,“好了,不必再说了,我都知道了。”
“那接下来,少夫人是打算?”庄头擦了把汗,心里头嘀咕着这婆娘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一副整人的样子。
“剩下的事情就没你什么事了。”凌巧春做了个手势,任着后面的人看住他,然后这才站起来朝前走了一步,冲着底下的村民拱了拱手,“各位父老乡亲,大伙儿好,我就是你们昨天围堵的赵府少夫人。”
听着凌巧春这话,地下窃窃私语的声音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庄户们都一脸惊恐的看着凌巧春,仿佛她是什么吃人的妖兽一样。
“大家不要紧张,我找你们来的确是算旧账的,只是这个帐,算了却未必对你们不好。”凌巧春看了一眼想要逃跑却被人拦住的庄头,冲着在一旁站立许久的账房先生拍了拍手,示意他过来,“现在,就从赵家这两年来拨下来的救灾物资说起。”
赵家每次拨东西的数额都很大,自然不是嘴上一说就行了,一路上账房都有严密的记载。凌巧春在出发前抱着遵循旧例的原则,让账房先生们将着事前拨放粮食种子被服的账目都记着,本意是仅作参考,没想到却在这个地方派上了用场。今天五夫人没有来,可是随行的账房先生等人,却都是跟来的。
账房先生不知道凌巧春此意何在,他原本是个记账的,这会儿却被派来黏账目,心里头自然不大乐意。但主子的吩咐不敢不从,于是也就乖乖的站在那里念了。他念帐的时候,凌巧春专注的观察着底下,发现大多数人在听了这些账目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十分惊愕,显然他们从来都不知道,他们曾经“收到”这么多东西。
但是,队伍里也有一小部分人,听到这账目中之后,浮现出的表情是惊恐,很显然这些人是知道的,并且一直瞒着其他人。
凌巧春对着旁边的人吩咐,然后事先安排的衙役们,不动声色的就盯住了这几户人家。
“这些年来,赵家知道你们过的很艰难,所以一直优待你们,因此我今天在这里想问的就是,”凌巧春略微提高了些声音,威严的看着下面的人说道,“你们为何还要恩将仇报的围攻我们?”
底下一片寂静,那些人面面相觑着,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他们都已经明白了他们是被庄头欺骗利用了,却没有人有勇气在揭穿这个事实。
“没用的。”苏立行走到凌巧春身边叹息了一声,低声劝她不要太失望。他这会儿才明白凌巧春是想要逼着这些庄户亲自来说出欺压他们的人的恶行,才如此大费周章。毕竟如果她直接说事庄头搞的鬼,那庄头肯有可能油滑的抵赖,说是凌巧春诬赖她,到时候凌巧春反倒是限于被动。
但是她这想法好是好,却是高估了这帮子农民的反抗性。苏立行以前也在乡下处理过很多纠纷,知道村民都怕村匪恶霸,不是走投无路,绝对不会出来指证这些人。
他担心凌巧春失败。
“你要对他们有信心。”凌巧春看着那一张张混合着麻木,期望,胆怯的脸,低声对苏立行说道。
她以前也是跟他们这些人一样,所以她懂得这些人。她懂得他们纵然觉得命运不公,小人横行,但是却很少有人敢站出来对抗这种恶势力,他们只会一次次的退让,容忍,将着命运的改变放在祈求别人的大发善心上,或者出现一个正义之士惩罚坏人,将自己救出水货。
可是人若不自救,又哪里会有人来救你?
只有自己勇敢的走出第一步,才能迎接到后面的光明。
凌巧春说完话之后,并没有催促,她只是站在那里,等着他们其中有人醒悟,跨过那最艰难的第一步。
这次是他们好运,遇到她来处理这件事,并且不知天高地厚的亲身调查,要不然只怕将来一个个被庄头逼成了流民,背井离乡,也有冤枉无处说。
她救得了他们这一次,救不了第二次。想要杜绝这种事情发生,就得他们觉醒起来,要不然她担心哪怕自己处理了这个庄头,以后还有类似于这种人的人再次出现。
庄头这种人不可怕,但可怕的是在被他压迫的这两年间,竟然没有人一个人想到去不远的京城里告官。
这一次她就要在这里,逼得他们必须站出来。
时间,一点点再流逝,整个场坝都变的一片安静,庄头从最初的慌乱,变成了后面带着猖狂的狞笑。
这个臭婆娘查出了他做的事情又怎么样?没有证据,到时候闹到赵家去,有大夫人保着自己,自己不怕她!
苏立行也等的焦急,这种事情向来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凌巧春不赶快拿出个解决问题的方案,只怕己消彼长。
他焦急的望着凌巧春,以目示意要她直接宣判庄头的罪行得了,可是凌巧春仍然固执的摇了摇头,继续等待着。
终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队伍里有人动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府里头的粮食和种子,我们一颗都没见到,这两年来我们都是靠着卖家当,卖儿女活下去的。”
人群中的人听到了这声音,都诧异的转过头去,凌巧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少夫人说府里头免了我们的田租,可老汉我这两年的租子一颗都没少交,我想请问那些粮食都到哪里去了?”
“我们没有围攻你的车驾,是庄头说让我们拦着你的车子请愿的。少夫人命令我等推开,选人与你交谈时,我们已经准备散去,但不知道是谁说有人被杀死了,才发生了暴乱。”
“……”
一声声质问响了起来,或高亢或低昂,但共同之处时,那些声音都很苍老。
说话的,是村里头的老年人。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人群中的老年人都聚集在了一起,他们站在队伍的中央,或杵着拐棍,或佝偻着背,一个个视死如归的朝着凌巧春发出了质问。
这就是农民们最淳朴的智慧了,在这个时候,他们需要有人站出来指证庄头,可是他们却又畏惧凌巧春其实跟庄头是一伙的,所以村里头的老年人们在此时挺身而出。
他们年纪已经很大了,就算不被报复也活不了几天,所以便代着儿孙们拼上一回命。
看着那一张张充满苦难的老脸,凌巧春忍住激动,提高了声音,“这些问题大家都问的十分好。”
“现在,我就让你们看看答案。”她拍了拍手,一队人抬着箱笼麻袋而入,有条不紊的将着东西摆到了场坝的最前面。
“这些东西,就是我命人从庄头家里搜来的。我想你们看了之后,就知道你们没有收到的那些东西,是谁代你们签收了。”凌巧春看了一眼庄头,脸上的笑容变得凌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