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四一早起来就觉得今天有点不太对,做好饭往着那贵客屋里头一瞧,发现贵客竟然不见了。
“这咋滴回事?”大儿媳妇不安的搓着围裙,生怕被公公怪罪是自己得罪了人。
她也不是故意要躲,只是那两位的气派瞧起来实在是不像普通人,她一往那跟前站就觉得小腿肚子抽筋儿,下意识的就躲开了。
“爹,你瞧!”英子进去找了一会儿,捧着个银锭子欢天喜地的跑了进来,胡老四定睛一看,却被那银子耀花了眼。
“天神爷啊,这怕是得有十两吧。”大儿子捏了把自己的大腿,不敢相信是真是。
“应该是那个少爷跟小姐走的时候留下的,”英子欢喜的看着银子,有些烦恼的问老爹,“咱们该拿这个怎么办?”
胡老四盯着那银子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忽然想明白什么似得挥了挥手,“交给你娘收起来吧,不要声张,任何人都不能提起。”
“爹,那饭呢?”闻着灶里头香喷喷的大米味道,胡老妈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把先给老二媳妇盛一碗,剩下的掺点水,咱们分了吧。”胡老四挥了挥烟袋,“吃完赶紧上山。”
“哎!”听着能吃饭,胡家的人不约而同的都兴奋了起来,应了一声后,又匆匆忙忙的忙碌了起来。
胡老四站在院子中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过了许久才叹了声气,拉了拉背上的破衣,慢慢的朝着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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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吃了一顿饱饭,胡家人不免的各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满足,唯有胡老四仍然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似乎洞察了什么,只是在默默的隐忍着。
吃过饭之后,一家人扛着农具和木桶下了田。今年夏天少雨水,天里头干旱的不成样子,只能一桶桶的靠人挑。三伏天死了不少,如今天凉了,却是正好补种的时机,所以不光是他们,全村的人都恨不得一天当做两天用。
沿路上不少人跟着胡老四一家打招呼,大家脸上都是愁容多,笑容少,毕竟地里头的东西少一成,离着还上帐就远一天。
到了田地里,男人们开始犁地,女人们在后面补种,刚干了没多久,忽然听到大路上传来了嗒嗒的马蹄声。乡下人少见识,这地方十天半个月都来不了一趟人,昨天主家十几个来村里的已经是罕见的大场面,没想到今天人更多,粗粗一数似乎都有几十个呢。
“天啊,是官差!”有眼尖的人看到了服饰,当下就尖叫了起来,扔了锄头就要跑。胡老爹身边的人也是慌着要逃,胡老爹却面不改色,见着他们都乱的不成了个章法,当下大喝了一声,“跑什么跑!”
他的辈分高,这么一叫,却是大部分人都停住了脚,不过脸上的惶惶之色却未变,“四爷,那可是官兵!”
“官兵又怎么样,咱们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有什么好怕的。”胡老四低头挖着坑,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咱们昨天,可是昨天……”那人两股颤颤的说道,却是快尿裤子了。
“昨天的事情是庄头要我们做的,就算先抓也得抓他。”胡老爹握着锄头,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你们不跑,咱们还能跟人把话说清。你们要跑了的话,倒是庄头上下嘴皮子一张,说我们是暴民,自发起来的,那可都是我们的错了。”
“可是,可是,”那些人听着胡老四说的颇有道理,一部分人已经安静了下来,另外一部分却还是有些不安,“万一官府的人跟庄头是一伙的怎么办!”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真那样也没办法了。”胡老四的面上,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木然,他仍然不紧不慢的赶着自己的手上的农活,缓缓的说道,“再说了,你们要想逃,也得看能不能逃得出去。”
“这,”那些人还在迟疑,便见着先前跑走的人又惶然的退了回来,惊惧的说道,“不好了,有人,村尾那里已经围满了官兵,我们跑步走了!”
这村子依山傍水,一条大路从村子穿过,他们现在是在村头,旁边是大河,而另外一面则是大山。官兵将着前后一围,却是瓮中捉鳖了。
“那,那山口呢?”有人不知所措的问道,却听到同样垂头丧气的答案,“也被堵住了。”
“唉……”众人都发出一声哀叹,这才知道胡老四所言不虚。
既然逃没办法逃,那么就只能乖乖呆在原地了,只是大家谁也没有心思继续干活,只能看着路上的官差们跑来跑去,然后不安的窃窃私语。
好在这种状况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过了一会儿,便有着官差脸臭的吆喝着要田地里的村民们去场坝上集合,胡老四听着这话,很是平静的放下锄头走了出去,其他人左看看右瞧瞧,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于是也就跟着走了出去。
等到了场坝上,才发现集合的人还不少,这些官差挨家挨户的在着村子里头搜了一遍,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都被拉了出来,一个都没漏下。胡老四一家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朝着前头打量,只见着最前头端放着两把太师椅,上面铺着锦绣的垫子,此时正有一男一女坐在上头,庄头哈着腰站在旁边,巴结的像是一条狗。
“爷爷,这不是昨晚,”英子踮着脚尖看清楚了最前面坐着的男女的脸,惊讶的叫了出声,但话还没说完就被胡老四捂住了嘴。
“悄悄的,别声张,什么都不要说。”胡老四按着英子,面无表情的提醒着家人,一双老眼眯成了一条缝,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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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差不多齐了吧?”凌巧春看了眼坝上聚集的越来越多的人,微微侧过头去问了问旁边的苏立行。
“七七八八了。”苏立行扫了一眼,找了差役来一问,然后回答凌巧春道,“他们按照你的要求,事先围了村子在进来,所以还抓住了不少往外逃的人,应该没有漏网之鱼了。”
“少夫人真是英明神武!”旁边的庄头听着凌巧春和苏立行的问话,当下笑的跟朵菊花一样怕这马屁,充满恶意的说道,“这些贱骨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少夫人应该狠狠的给他们点教训才是,这样以后府里头再有什么吩咐下来,也不怕这帮贱民坏事了。”
凌巧春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看着下面推推搡搡,不敢跟自己直视的村民们,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是说,之前哄抢救灾物资,以及围攻我们车队的,都是这些人自发的?”
“是啊,天地良心,小人我昨天劝的嗓子都冒烟了,也没能按得住这帮暴民。”说道这里,庄头立刻叫苦连天了起来,“你瞧,你瞧我这头,就是被他们打的。哎呦喂,可真是疼死我了。”
凌巧春看着他那不知道从哪里撞出来的一个大包,不动声色的笑了笑,“那还真是辛苦了你呢。”
“哪里哪里,能为夫人效劳,这可是小人的福分。”庄头呵呵笑着,然后凶狠的瞪视了几个村民,等转过脸来对着凌巧春时,却又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我最欣赏那些忠心的人,最恨那些吃里扒外的人。你放心,你做事尽心,我回了府上之后,一定会禀明大伯母,重重赏赐你的。”凌巧春笑了笑,然后装作无意的问道,“只是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想要请教下你。”
“少夫人尽管开口,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庄头听了凌巧春这些话,很好的掩饰了眼中的不屑,然后继续摆出一副巴结的面孔。
“我想问你,这些人既然已经抢了好几次府中播下来的救灾物资,那理论上已经很富足了,为何这次还要拦车?”凌巧春同情的看着那些面黄寡瘦的农人,然后笑吟吟的问着庄头,“正常情况下,他们不是应该装出一副勤奋努力的样子,好借此瞒过我们,令我不对以往的事情追究吗?”
“况且,”她看着庄头,意味深长的说,“他们看上去也像过得不太好的样子。”
“少夫人,你是没来过乡下,不知道这些人有多好吃懒做啊!”庄头听着凌巧春这么问,当下就诉起苦来,“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抢着一次两次尝到了甜头,便不肯再踏踏实实的做工,整日里只想着要我去报个灾说个难的,求着府里头的太太夫人们体恤体恤。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不好把事做的太绝,于是只能跑去。但没想到就这样他们还没过足瘾,昨日里知道你跟五夫人亲自下乡来,便妄图绑架你跟五夫人,以你们为人质,勒索敲诈府里头,问府里头要一大笔钱呢!”
“哦,果真是这样?”凌巧春听了这些话,不由得认真的打量了庄头一番,脸上的笑容更带了几分寒意。
她虽然想要杀鸡儆猴,却也没有想要赶尽杀绝,所以仍然给这庄头留了几分余地,想着若是他能悔改,便留他一条生路。
但凌巧春万万没有想到这人竟然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看来,这人是不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