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巧春跟苏忠告辞的时候说的很简单,讲自己是因为思念家人,所以想要辞工归去。
“唉。”忠叔看着她这样子,唯一能做的便是长叹了一声,然后点点头,“你一路保重。”
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他也略有耳闻,只是要如何解决却是个令人棘手的问题。他一直怕凌巧春真的跟着原来的那些人硬杠上,那到那个时候,他为了大局着想也是无法偏袒她的。所以忠叔一直想找个机会与她谈谈,让她克制下自己,却没有料到,凌巧春会采取这种解决问题的方法。
她看似不声不哼的没脾气,骨子里头却是十分硬气。
虽有不舍,但苏忠也知道,这差不多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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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没亮出了门,凌巧春握着手心里头的那一锭碎银子,安静的从县衙后门离开。
这是她这一个月的工钱,原本说是不要了,但是忠叔却坚持给她结清,说她欠的那些年,以后再还也一样。
这也是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她的一点儿了。
凌巧春想了想,这是她劳动所得,没有什么好推辞的,恰好她现在也需要钱,所以便收了。
除了这约莫一两半的碎银子外,这府中的东西她一件都没有带走,都整整齐齐的放在了她住的那间屋子里。
她清清白白的来,片尘不染的走,用实际行动叫那些人知道,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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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巧春的家就住在城西的平民区,跟着县衙所在的富人区相比,虽然破旧拥挤些,却也热闹了很多,一路走来,一大早提水的倒夜香的人络绎不绝,小孩子们跑来跑去,街坊邻居隔着街道的高声嚷嚷,十分有生活气息。
上次被母亲赶了一遭,她本不想回来。可是如今身上只有那么点钱,她连个落脚的地方,只能转而回家了。
走到家门口附近,她没想好要怎么进门,便站在门楼下默默的想着心事,还没理出头绪来,忽然听到一个惊喜的叫声,“姐,你怎么回来了!”
凌巧春抬头一看,只见着小妹凌慧冬正拎着水桶从河边回来,见着她满脸的惊喜,当下就拖着桶跑了过来。
凌慧冬今年十三,比凌巧春小了五岁。当年凌家刚搬到城里来开了个铺子,父母忙的脚不沾地,所以凌慧冬几乎是凌巧春磨着米糊喂大的,是以十分缠她。后来凌巧春嫁人了,平日里省吃俭用,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攒下点布料首饰也是给妹妹,凌慧冬平时得了新鲜果子也常去金家送给她,是以姐妹俩感情十分好。
跟着她的处处被人嫌弃不同,凌慧冬却是从出生就很得父母的喜爱。虽然凌家不算体面人家,却也不曾短她吃穿,王婆子后来又是咬牙花了五两银子送她去女塾读书,跟凌巧春比起来却是天壤之别,所以她的性子也是活泼开朗,整日里叽叽喳喳的跟着个小喜鹊似的。
凌巧春没想到回家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小妹,当下也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偷偷瞥了眼半开的铺子门面,小声的问道,“慧娘,爹呢?”
相比较老娘的刻薄势利,爹爹虽然木讷少话些,待她却不算太坏。
“爹今儿去乡下收油了,只有娘在。”凌慧冬瘪了瘪嘴,然后扯着她的袖子,“怕什么,这是你家,就算爹不在,难不成你进不了门了。”
姐妹俩正嘀咕着说话呢,忽然见着门板又开了一格子,然后一个睡眼惺忪的少年打着哈欠在门口叫到,“凌慧冬,你死哪儿去了,端盆水都要花半天功夫,你是打水呢还是游街呢!”
“你手又没断,要用水你自己不回去打啊!”凌慧冬不客气的反吼了回去,然后翻了个白眼儿,一手扯着水桶,一手拽着凌巧春往家走。
“你们怎么还这么吵架。”凌巧春有些不赞同的摇了摇头,顺手就从妹妹手上把桶拿了过来,“女孩子这么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刚才吼凌慧冬的人正是凌巧春的弟弟凌仲夏。凌巧春在家中排行第二,上面有个哥哥凌伯秋,今年二十一岁,已经成亲了。下面便是十六岁的凌仲夏和十三岁的凌慧冬。伯秋跟巧春小时候都是穷过来的,性格偏向父亲,十分少话,所以很不被母亲王婆喜欢。等到有了仲夏和慧冬时,家境已经好了起来,两个人孩子性格都肖王婆,她自然惜之若命。
凌慧冬虽然是女儿家,但占着最小的便宜,在家中地位丝毫不比凌仲夏差。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女孩子有什么自卑的,于是时常在家经常跟着哥嫂对骂,闹得鸡飞狗跳,让人好不头疼。
“还不是被那好吃鬼给气的。”凌慧冬想要把桶要过去,但是被着凌巧春一句“你现在干多活将来会长不高的”给吓到,乖乖的走在姐姐身边,颇为不忿的抱怨,“你都不知道他多不像话,被娘宠的一点样子都没有,在学堂里不好好上学不说,还偷了铺子里的钱跟人赌。大哥说了他两句,他就又哭又闹的要投河要上吊,结果娘反而过来骂大哥,还拿钱给他还赌债。”
凌巧春听着这话一愣,她多年没回家里,倒不知道原本聪明的小弟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哼,现在被书院里开了,也不去做工,也不在家帮忙,整日里跟着个大爷样游手好闲,还让人伺候他,”凌慧冬颇有些愤愤的说道,“我打水就是给狗喝也不给他喝!这天底下天天都有人死,怎么就没见老天爷长眼把他给收了。”
“呸呸,你一个女孩子家说什么呢,怎么能这么咒自己的哥哥,瞧着你这毛毛糙糙的样子,将来哪家敢要你。”凌巧春见着慧冬口无遮拦,忙呸了几口,念叨了几句童言无忌,然后才劝她,“你啊,也该收收性子。”
凌慧冬不满的嘟着嘴,虽然不爱听,但也没跟凌巧春较劲儿,随着她走到了台阶上,凌仲夏抹了抹眼睛,看清楚走过来的女人是大姐之后,愣了一下,脱口而出的就是,“你这扫把星怎么回来了!”
跟着凌慧冬不同,他待着凌巧春可是将着母亲那招学了十成十。
“你说什么呢!”凌慧冬毫不客气的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疼的凌仲夏一下子就弯着腰嚎了起来,“娘,娘~”
王婆在店面里头忙着,听着宝贝儿子的哭嚎,那是一阵烟儿似的跑了过来,当下就扶住了凌仲夏,“伤着哪儿了?唉,慧娘你就不能让着点你个?你们这俩祖宗,一天都不叫人消停……”
“还不是他那张贱嘴,”凌慧冬不客气的说,却被凌仲夏打断了话头。
“她不是扫把星是什么,嫁人这么多年,丈夫死了就该老老实实的守着,打什么官司!现在闹的满城都知道了,真是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害我这些天出门见朋友都不好意思!”凌仲夏揉着腿愤愤的对王婆说道,“娘,你赶快把她赶走,别让她在咱们家晃悠。”
凌巧春听着弟弟这话,又羞又怒,脸涨红了一片,正挪动脚步想要走,却被凌慧冬给拉住了。她多年来的吵架功底完全不输给凌仲夏,当下柳眉一竖,毫不客气的反驳道,“你乱嚷嚷啥,咱爹活着,这家还轮不到你当呢!再说没了爹还有大哥,你算哪根儿葱!”
“住嘴!这轮不到他当家,但也轮不到你做主。”王婆看清楚站在暗处的凌巧春,满脸的寒霜的瞪着她,“你怎么死回来了!”
纵然对母亲的恶劣态度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这个时候凌巧春心头也忍不住颤了一下。她低着头避开母亲像是要吃了她一样的目光,低下头安静的说,“我没处可去了。”
“家里头没有你住的地方,你找别处吧。”王婆很冷漠的说着,接着便要将她往外推,凌仲夏眼中满是得意,凌慧冬却是着急的一把抓住了凌巧春的手,对母亲求情说,“娘,可以让姐跟我住一起嘛,我不介意的。”
“可我介意!”王婆不悦的瞪了小女儿一眼,然后对着凌巧春没好气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一点儿都不为我们考虑,不声不响的弄出这等大事。这下好了,你被赶出来,你自己丢脸倒也罢了,你怎么能让你弟弟妹妹因为你的事情遭殃。慧娘现在年纪也不小了,眼看就要说亲,你闹着这事情,让她怎么能找好人家。”
“娘,这事情明明是金家不对,姐也是被逼的嘛。她脾气那么好,要不是被逼狠了,哪里会做出这种事情。”凌慧冬在旁边拼命的求情,却被王婆训斥道,“回屋里头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凌巧春看着母亲这样,默默的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母亲,“你担心我回娘家来,败坏了名声让慧娘嫁不到好人家,那么你就不担心我出去四处流浪,坏了咱们家的声誉,更让弟弟妹妹们的亲事受阻?”
凌巧春实在是不想跟母亲说这种话,可是如今别无他法,她也只能鼓起勇气跟母亲辩驳了。